年關將至，老街的空氣里，除了關東煮的鮮香，有多了炒貨和腌制臘肉的香氣。

家家戶戶都在忙著除塵掃除，李家雜貨鋪也不例外。

李墨被李秀琴勒令，必須把他那個后院的輔導室收拾得干干凈凈。

他看著那個承載了老街故事會的文化角落，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幾張舊桌椅，幾個輪胎花壇，在灰蒙蒙的冬日里，顯得有些蕭索。

這不行。

李墨心里冒出一個念頭。

年味兒，也得升級。

他沒急著行動，而是騎著車，晃悠到了街口的青葉書店。

王晴正踩在一張小凳子上，費力地想把一個大紅燈籠掛到書店的門楣上。

她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整個人顯得有些笨拙，試了好幾次，那燈籠的掛鉤就是勾不上去。

“我來吧。”

李墨把車停好，自然而然地走了過去。

王晴聽到聲音，身子晃了一下，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

李墨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隔著厚厚的羽絨服，觸感并不清晰，但那瞬間的靠近，還是讓兩人都僵了一下。

“謝……謝謝。”

王晴從凳子上下來，臉頰有點發燙。

李墨接過她手里的燈籠，他個子高，手臂長，只是輕輕一抬手，就把燈籠穩穩地掛了上去。

“你家這個燈籠，挺好看的。”

李墨拍了拍手上的灰，沒話找話。

“我爸買的。”

王晴低著頭，整理著燈籠下面的流蘇。

“那個……”

李墨清了清嗓子，終于說出了來意。

“我家那個門口，也想搞點過年的裝飾，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他看著她，語氣誠懇。

“你不是想研究‘活化’嗎？我覺得，怎么過年，也是一種活的文化。要不要……一起？”

王晴抬起頭，她看著李墨，看著他身后那條熟悉的老街。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

第二天下午，李墨家的文化角落成了老街最熱鬧的地方。

李墨沒有去買現成的春聯和窗花。

他搬出了一張大方桌，鋪上舊報紙，擺好了筆墨紙硯。

“咱們自己寫！自己畫！”

他對著從輔導班里沖出來的一群小屁孩宣布。

“我靠！墨哥，你還會寫毛筆字？”

張小胖一臉不信，搶過一支毛筆，蘸滿了墨，在紅紙上胡亂畫了個鬼臉。

“去去去，別浪費紙。”

李墨把他推到一邊，然后把一張裁好的紅紙，推到了王晴面前。

“你來寫吧，你的字好看。”

王晴愣了一下。

周圍所有孩子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她身上。

她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連連擺手。

“我……我不行的。”

“沒事，試試。”

李墨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溫和。

吳莉很機靈，已經把墨研好了，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王晴拗不過，只好深吸一口氣，接過了毛筆。

她站直身體，懸起手腕。

當筆尖接觸到紅紙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之前那個有點害羞、文靜的女孩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靜、專注的書寫者。

她沒有寫那些常見的“財源廣進”、“恭喜發財”。

她想了想，提筆寫下了一副對聯。

上聯是：一鍋熱湯煮春秋。

下聯是：半卷閑書品冬夏。

橫批：老街味道。

字跡清秀，卻又帶著一股風骨。

內容更是貼切無比，把李家雜貨鋪的關東煮、輔導班和故事會全都融了進去。

“哇！”

周圍的孩子們發出了由衷的贊嘆。

張小胖湊過去，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嫂子的字，絕了！”

王晴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手里的筆都快握不住了。

李墨狠狠地瞪了張小胖一眼，然后拿起那副還散著墨香的對聯，笑了起來。

“就用這個！”

隔壁面館的王叔聞聲湊了過來，看著對聯，嘖嘖稱奇。

“嘿！這女娃子可以啊！有文化！比我家那臭小子強多了！”

有了王晴的開頭，大家的熱情都被點燃了。

會畫畫的，就負責剪窗花。

幾個小姑娘圍在一起，剪出了各種花鳥魚蟲，雖然歪歪扭扭，但充滿了童趣。

力氣大的男生，就跟著李衛國，負責爬高掛燈籠。

李秀琴也沒閑著，她在后廚煮了一大鍋甜酒湯圓，端出來給每個人都盛了一碗。

熱氣騰騰的湯圓，配上嘰嘰喳喳的笑鬧聲，年味兒，就在這種手忙腳亂的協作中，一點點地濃郁起來。

李墨和王晴被分配了最重要的任務——貼春聯。

“往左邊一點，再左邊一點……”

王晴站在幾步開外，像個總指揮，認真地比量著。

“這樣行嗎？”

李墨扶著對聯，扭頭問她。

“嗯，正了。”

李墨拿著刷子，小心翼翼地在門框上刷上漿糊，然后把對聯仔仔細細地貼了上去。

兩人配合默契，仿佛已經一起做過很多次這樣的事。

當最后一副對聯貼好，李墨從凳子上跳下來。

他一回頭，正好對上王晴含笑的臉龐。

夕陽的余暉，給她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

周圍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你們倆，別光站著啊！快來吃湯圓！”

李秀琴的大嗓門，打破了這片刻的安靜。

兩人如夢初醒，都有點不好意思地錯開了視線。

天色漸晚，所有的裝飾都已經完成。

紅色的燈籠，映著白色的墻壁。

嶄新的春聯，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玻璃窗上，貼滿了孩子們剪的、充滿奇思妙想的窗花。

原本有些蕭索的文化角落，此刻變得喜慶又溫暖，像一個巨大的，張開懷抱的家。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站在一起，欣賞著他們的勞動成果。

“好看！真好看！”

王叔由衷地感嘆，“比街上賣的那些，有人情味兒多了！”

“那是！這可是我們大家一起弄的！”

張小胖挺著胸脯，一臉驕傲。

李墨站在人群里，看著眼前的景象，打自心里的高興。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王晴。

她也正看著他，那雙清亮的眼睛里，閃爍著細碎的光。

“新年快樂。”

她輕聲說。

“新年快樂。”

李墨也笑了起來。

他想，這大概是自己兩輩子加起來，過得最有意義的一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