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褶皺,像是上古巨神隨意捏皺又丟棄的廢紙,一層疊著一層,在深秋的黃昏里潑灑出無邊無際、沉郁厚重的蒼黃與鐵灰。破舊的面包車,如同一條誤入巨獸腹腔的可憐蟲,在盤山土路上劇烈地顛簸、呻吟,每一次車輪碾過碎石或陷進深坑,都讓許潭感覺自己的骨頭縫都在嘎吱作響。
“我說老林,”許潭死死把著幾乎要脫離掌控的方向盤,臉被顛簸得有點扭曲,嘴卻不肯閑著,“你確定那‘隼’給的錢夠咱仨買意外險?這路…他娘的比老狼的臉上的坑還多!”他瞟了一眼副駕上依舊坐得筆直、只是眉頭微蹙的林海,又忍不住透過后視鏡瞥向后座。
蘇晚晴。
這個在潘家園如鬼魅般出現,又在“老陳記”隔間外投下冰冷一瞥的女人,此刻就安靜地蜷在后座角落。她換了身更便于行動的深灰色沖鋒衣,拉鏈拉到下巴,微卷的長發束成了利落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冷峭的側臉。從京城出發到現在,她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大部分時間都閉目養神,或者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愈發荒涼的景色,眼神深邃得像兩口封凍的深潭。
聽到許潭的抱怨,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林海推了推被顛得有些下滑的金絲眼鏡,目光落在攤在膝蓋上的一張等高線地形圖和幾張模糊的衛星照片上,聲音平穩:“鎖龍村的位置很偏,衛星圖精度有限。‘隼’給的坐標指向村子后山的一處斷崖,結合老陳皮提到的‘困龍局’風水,入口很可能在斷崖附近。”他指尖點了點地圖上一個用紅筆圈出的陡峭區域。“路況差,反而說明人跡罕至,對我們有利。”
“有利?”許潭翻了個白眼,“我只感覺我的五臟廟快被顛出來了!還有,”他壓低聲音,朝后座努努嘴,“這位蘇…蘇小姐,真沒問題?神出鬼沒的,跟個…”
“跟個什么?”蘇晚晴清冷的聲音突然從后座傳來,如同冰珠落玉盤。她依舊沒睜眼,只是嘴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
許潭的后半句“跟個女鬼似的”硬生生咽了回去,干咳兩聲:“咳咳,沒什么!夸您…呃…沉得住氣!對,沉得住氣!”
林海嘴角也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沒接話,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天色愈發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山巔,山風穿過嶙峋的石縫,發出嗚嗚的怪嘯,像無數怨魂在哭嚎。
面包車又掙扎著爬上一個陡坡,前方豁然出現一片被群山環抱的谷地。谷地中央,依著一條幾近干涸的河床,散落著幾十棟房屋的輪廓。
鎖龍村。
死寂。
沒有雞鳴狗吠,沒有炊煙裊裊,甚至聽不到一絲人聲。房屋大多是土坯壘砌,低矮破敗,許多已經坍塌,只剩下斷壁殘垣。枯黃的蒿草長得比人還高,在凄冷的山風中起伏,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竊竊私語。整個村子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時光里硬生生抹去,只留下一個腐朽、空洞的軀殼,浸泡在沉甸甸的暮色里。
許潭把車停在村口一棵虬枝盤結、半枯死的老槐樹下。車輪碾過厚厚的落葉,發出沉悶的碎裂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三人下車。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腐朽草木、泥土腥氣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味的怪異氣息撲面而來,嗆得許潭直皺眉頭。
“這鬼地方…真他娘的‘鎖龍’?”許潭環顧四周,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雞皮疙瘩,“我看鎖鬼還差不多!”
林海沒理會他的抱怨,迅速打開隨身的工具包,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儀器,對著村落和遠處的后山斷崖掃描起來,屏幕上的線條和數據飛快跳動。他眉頭緊鎖:“磁場異常…低頻波動很紊亂。空氣成分也有問題,含氧量偏低,有微量未知懸浮顆粒。”
蘇晚晴則像一只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走向最近一處還算完好的土墻。墻皮早已斑駁脫落,露出里面摻雜著麥秸的黃土。她的手指輕輕拂過墻面,指尖沾染上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粉末。
“石粉?”林海注意到她的動作。
“不止。”蘇晚晴的聲音很輕,她捻了捻指尖的粉末,又湊到鼻尖下嗅了嗅,眉頭微蹙,“混合了骨粉。很古老。”她抬頭,目光投向村中幾處相對高大的建筑殘骸,尤其是中央一座半塌的、形制古怪的石頭建筑,看起來像是廢棄的宗祠。“看布局。祠堂在坤位,水井在巽位,村口這棵老槐…是人為栽種的‘釘魂樁’。整個村子,是一個巨大的‘困龍釘煞局’。”
“困龍局?”許潭湊過來,雖然聽不懂術語,但感覺更瘆得慌了,“困什么龍?真有龍?”
“不是真龍。”蘇晚晴的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當年布陣的景象,“是地氣。或者說…地下的兇物。布此局者,以全村為祭,用風水釘死地脈,將下面的東西徹底封鎮,斷絕它汲取天地生機的可能。是極其狠毒、同歸于盡的法子。”她頓了頓,眼神掃過那些枯骨般的斷壁殘垣,“村民消失…恐怕不是離開,而是成了這局的一部分,與那被鎮之物一同…朽爛于此。”
她的話音剛落,一陣更加猛烈、帶著濕冷寒意的山風卷過村落,吹得蒿草瘋狂搖曳,發出嗚咽般的尖嘯。幾片殘破的窗紙在風中拍打著腐朽的窗框,啪嗒作響,如同垂死者的拍打。
許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他下意識地靠近了林海兩步,仿佛那副金絲眼鏡能驅散點邪氣。“那…那宋墓就在這‘兇物’上頭?咱們這不是往閻王殿里鉆嗎?”
“鎮物與墓,往往一體兩面。”林海收起儀器,臉色凝重,“墓主可能知道下面有東西,借這兇煞之氣來養墓,或者…試圖利用它達成某種目的。比如…老陳皮說的‘長生’。”他抬手指向后山那面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猙獰、如同被巨斧劈開的斷崖,“‘隼’給的坐標和風水指向,入口就在那斷崖附近。得在天黑透前找到。”
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來。鉛灰色的云層仿佛兜滿了墨汁,沉沉欲墜。山風越來越急,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撲向三人。
“走!”蘇晚晴率先邁步,動作輕捷而堅定,朝著村中那條被荒草掩埋的主路走去,目標直指后山斷崖。
許潭咬咬牙,從破面包車后座拽出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塞著工兵鏟、繩索、強光手電和一些雜七雜八他自認為能保命的玩意兒(包括一瓶高度二鍋頭和一大包辣椒面)。林海則背著一個相對專業的登山包,里面是各種工具、儀器和急救用品。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死寂的廢墟中。蒿草刮過褲腿,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總讓人疑心草里藏著什么。倒塌的房梁橫七豎八,如同巨獸的骸骨。偶爾能看到半掩在泥土和荒草里的破碎瓦罐、銹蝕的農具,甚至…一兩塊形狀可疑、顏色發白的碎骨。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許潭為了壯膽,也是實在憋不住,又開始發揮他的貧嘴本色。
“我說蘇…晚晴同志,”他緊跟在蘇晚晴身后,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您這又是骨粉又是釘魂樁的,懂得真不少!祖上是…跳大神的?”
蘇晚晴腳步未停,頭也沒回,清冷的聲音隨風飄來:“家學淵源。略懂些旁門左道,驅蟲避瘴,保命而已。”
“驅蟲?這個好!”許潭來了精神,從帆布包里掏出那瓶二鍋頭晃了晃,“我這個也驅蟲!還驅寒!純糧釀造,童叟無欺!要不要來一口暖暖身子?保管比您那藥粉帶勁兒!”
林海在后面忍不住扶額:“許潭,酒精在低溫環境下會加速體溫流失。而且,我們現在需要保持絕對清醒。”
“嘖,老林你這就沒勁了!”許潭撇撇嘴,還是擰開瓶蓋自己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燒下去,倒是驅散了幾分寒意和恐懼,“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鬼地方,不整兩口,我怕待會兒腿軟!”
就在他仰脖灌酒的瞬間,眼角余光似乎瞥見右前方一處半塌的石頭院落里,殘破的院墻后,有個模糊的影子極快地縮了回去!
許潭的動作瞬間僵住!酒液嗆進氣管,他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眼淚都咳出來了,但手指卻死死指向那個方向,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警示聲。
林海和蘇晚晴反應極快,瞬間停步,身體繃緊,目光如電般射向許潭所指的院落!
那是一座廢棄的宗祠,門樓塌了一半,露出里面同樣殘破的正堂。堂前原本應該有個戲臺,如今也只剩幾根歪斜的柱子支撐著搖搖欲墜的頂棚。就在那殘破的戲臺陰影下,以及幾堵斷墻之后,幾道穿著迷彩服、手持砍刀和土制獵槍的身影,如同蟄伏的惡狼,緩緩地、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站了起來!為首一人,身材異常魁梧,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眼角一直劃拉到嘴角,手里拎著一把厚背開山刀,眼神兇狠貪婪,如同盯上肥肉的鬣狗。
“九爺的人!”許潭終于緩過氣,嘶啞地喊了出來,心沉到了谷底!老狼的刀還沒落下,這“九爺”的刀就先到了!
“疤臉強!”林海也認出了為首那人,是“九爺”手下有名的悍將,心狠手辣。“小心!他們有槍!”
話音未落,那個叫疤臉強的刀疤臉已經獰笑起來,露出一口黃牙:“嘿!哥幾個守株待兔,還真逮著肥羊了!潭影軒的小老板,還有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們兒!識相的,把‘隼’要的那玩意兒交出來!省得爺爺們動手,臟了這風水寶地!”他晃了晃手里的開山刀,刀鋒在昏暗中閃著寒光。他身后的幾個嘍啰也發出不懷好意的哄笑,手中的獵槍和砍刀對準了三人。
空氣瞬間凝固,充滿了火藥味和血腥氣。對方人數占優,火力更強,地形也熟悉,顯然是有備而來,埋伏已久!
許潭的手心全是冷汗,下意識地摸向腰后別著的花重金買的匕首,心里飛快地盤算著:硬拼?死路一條!跑?這荒村野嶺,地形不熟,跑得過子彈?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蘇晚晴動了。
她沒有看那些兇神惡煞的匪徒,反而微微側頭,像是在傾聽風中的什么聲音。她的目光掃過宗祠前散落一地的、半埋在泥土里的腐朽祖宗牌位,又掠過戲臺柱子下幾叢在寒風中搖曳的、顏色暗紫的詭異小花,眼神驟然一冷。
“閉氣!”蘇晚晴清叱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與此同時,她藏在沖鋒衣袖口下的手閃電般探出,朝著疤臉強等人腳下的地面猛地一揚!
噗!
一大蓬灰白色的粉末如同煙霧般炸開!那粉末帶著一股極其刺鼻的、混合著硫磺、辛辣草藥和某種動物腺體分泌物的怪異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咳咳!什么鬼東西!”
“媽的!嗆死老子了!”
“眼睛!我眼睛好辣!”
突如其來的粉末襲擊讓疤臉強等人猝不及防,頓時被嗆得涕淚橫流,視線一片模糊,陣腳大亂!有人胡亂地揮舞著砍刀,有人揉著眼睛,還有人下意識地扣動了獵槍扳機!
砰!砰!
霰彈打在殘破的墻壁和地面上,激起一片碎石塵土!
“跑!”林海反應極快,一把拽住還在發懵的許潭,朝著與斷崖相反方向的村中廢墟深處沖去!他并非盲目逃竄,目光飛快地掃過周圍環境,鎖定了一條被兩排倒塌房屋夾著的、相對狹窄的通道!那里堆滿了雜物,可以有效阻擋視線和減緩對方追擊速度!
蘇晚晴動作更快,如同鬼魅般緊隨其后,在奔跑中又反手朝身后追擊者方向撒出一把粉末,延緩追兵。
“追!別讓他們跑了!媽的!弄死他們!”疤臉強怒吼著,抹了一把被辣得通紅的眼睛,帶著手下氣急敗壞地追了上來!
狹窄的通道里雜物遍地,三人深一腳淺一腳,跑得異常狼狽。身后是匪徒的怒罵、槍聲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老林!這邊!”許潭突然看到通道盡頭右側一處相對完整的院落,院門虛掩著!他猛地撞開院門,三人沖了進去,反手就想把門閂上!
砰!
一聲巨響!院門被外面追上來的一個壯漢狠狠撞開!巨大的力量將門后的許潭和林海都震得一個趔趄!
那壯漢滿臉獰笑,手中的砍刀帶著風聲,朝著離門最近的林海當頭劈下!林海瞳孔驟縮,他精通結構力學,但近身格斗并非所長,眼看刀鋒及頂!
“我操你大爺!”千鈞一發之際,許潭的市井狠勁兒爆發了!他根本沒時間思考,完全是本能反應!他右手一直緊握著那瓶開了蓋的二鍋頭,此刻想也不想,手臂掄圓了,將大半瓶烈酒朝著那壯漢的臉上狠狠潑了過去!
嘩啦!
高度白酒如同燃燒的液體,瞬間潑了那壯漢滿頭滿臉!濃烈的酒精味刺鼻之極,更是火辣辣地灼燒著他的眼睛和口鼻!
“啊——!我的眼睛!”壯漢發出凄厲的慘叫,砍刀劈歪,重重地砍在門框上,火星四濺!他捂著臉痛苦地后退,瞬間失去了戰斗力。
“漂亮!”林海驚魂未定,脫口贊道。他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目光銳利地掃過門外幾輛顯然是“九爺”手下開來的、隨意停在路邊的破舊越野摩托車。
“許潭!掩護!”林海低喝一聲,身體如同獵豹般從捂臉慘叫的壯漢身側竄了出去,目標直指最近的一輛摩托車!
“掩護?”許潭一愣,隨即看到疤臉強和另外兩個嘍啰已經兇神惡煞地沖到了院門口!他頭皮發麻,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把手里剩下的那小半瓶二鍋頭朝著沖在最前面的疤臉強用力砸了過去,同時另一只手在帆布包里胡亂一抓,掏出一把紅彤彤的辣椒面,閉著眼就朝著門口方向漫天撒去!
“請你吃火鍋底料!”
酒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疤臉強下意識揮刀格擋,酒瓶“啪”地一聲在他刀身上碎裂,殘余的酒液混合著玻璃渣濺了他一身!緊接著,漫天嗆人刺鼻的紅色粉末兜頭蓋臉地罩了下來!
“咳咳!咳咳咳!阿嚏!”
“媽的!辣椒面!!”
“眼睛!我的眼睛睜不開了!”
辛辣的粉末如同無數細小的火針,瞬間刺入疤臉強等人的眼睛、鼻孔和喉嚨!劇烈的咳嗽、噴嚏和痛苦的咒罵聲頓時響成一片!攻勢再次被這意想不到的“生化武器”打亂!
就在這混亂的幾秒鐘內,林海已經沖到了那輛摩托車旁。他沒有試圖發動車子(對方肯定拔了鑰匙),而是迅速蹲下身,從工具包里掏出一把特制的多功能鉗,動作快如閃電,精準地找到摩托車后輪剎車油管與主車架連接的一個脆弱點,用力一扭一扯!
嗤——!
一股透明的剎車油瞬間從斷裂的油管處激射而出!
“走!”林海完成破壞,毫不停留,轉身就朝著許潭和蘇晚晴低吼。
蘇晚晴早已默契地退到院落一角,那里有一堵相對低矮、坍塌了一半的土墻。她助跑兩步,身形輕盈得不可思議,腳尖在殘墻斷壁上一點,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般翻了過去!許潭和林海也緊隨其后,連滾帶爬地翻過土墻,落入墻后更深的蒿草叢中。
“追!別讓他們跑了!”身后傳來疤臉強等人憤怒到變形的咆哮,但伴隨著剎車油漏盡的嗤嗤聲和幾聲引擎暴躁的嘶吼與突然失控的驚叫(顯然是有人想騎車追,卻發現剎車失靈),追擊的腳步聲明顯被混亂絆住了。
三人不敢停留,借著蒿草和廢墟的掩護,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朝著后山斷崖的方向亡命狂奔!身后匪徒的怒罵和混亂聲漸漸被山風扯碎、拋遠。
“呼…呼…媽的…差點…差點交代了…”許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肺部火辣辣地疼,感覺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你的…‘火鍋底料’…很有效。”林海的氣息也有些紊亂,但語氣帶著一絲難得的揶揄。
蘇晚晴跑在最前面,身姿依舊矯健,只是呼吸稍顯急促。她沒有回頭,清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快!他們很快會追上來!斷崖就在前面!”
三人拼盡全力,終于沖出了死寂的村落廢墟,眼前赫然是那道如同大地傷疤般的陡峭斷崖!崖壁近乎垂直,怪石嶙峋,深不見底。暮色四合,崖底升騰起灰白色的霧氣,更添幾分陰森。巨大的水流轟鳴聲從崖壁的某個方向隱隱傳來。
“入口呢?在哪兒?”許潭扶著膝蓋大口喘氣,焦急地四下張望。除了光禿禿的崖壁和深谷,什么也看不到。
林海迅速拿出儀器和地圖,快速定位,又抬頭仔細審視著崖壁的結構和紋理,手指在冰冷的巖石上快速劃過。蘇晚晴則走到崖邊,側耳傾聽著那越來越清晰的水流轟鳴,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崖壁下方被霧氣籠罩的區域。
“水聲…來自崖壁內部!”林海突然指向斷崖中段一處被幾塊凸出巨巖遮擋的區域,“那里!水流聲的共鳴最強!巖石結構…有細微的人工開鑿痕跡!被天然巖石偽裝過!”
蘇晚晴也幾乎同時指向同一方向:“瀑布!入口在瀑布后面!”
許潭定睛看去,果然!在幾塊巨大凸巖的縫隙深處,隱約能看到一道不算寬、但水量頗豐的白練從崖壁中段飛瀉而下,落入下方深潭,激起巨大的轟鳴和水霧!因為角度和巖石遮擋,在遠處極難發現!
“瀑布后面?”許潭眼睛一亮,“就跟水簾洞似的?有門道!”求生的本能和被追殺的緊迫感壓過了疲憊和恐懼。
三人立刻尋找下崖的路徑。崖壁陡峭,但并非完全光滑,有一些可供攀援的縫隙和突出的石塊。林海迅速從背包里取出繩索和安全扣。
“我先下,探路固定繩索。蘇小姐居中策應。許潭,你最后,小心!”林海快速分配任務,語氣不容置疑。在這生死關頭,他那工程師的嚴謹和效率展露無遺。
在繩索的輔助下,三人艱難而謹慎地沿著濕滑的崖壁向下攀爬。水汽越來越重,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終于,他們下到了瀑布側面一塊勉強可以立足的狹窄巖石平臺上。冰冷的水霧撲面而來,瞬間打濕了頭發和衣服。
眼前,白練般的瀑布如同巨大的水幕,隔絕了視線。水幕之后,是一片幽深的黑暗。
林海將強光手電調到最大亮度,光柱刺破水幕邊緣的黑暗,隱約照亮了水幕之后——那并非完全天然的崖壁!在水簾的掩映下,赫然可見一個高度約兩米、寬度僅容一人通過的、人工開鑿痕跡明顯的拱形洞口!洞口邊緣的石壁上,布滿了濕滑的青苔和深色的水漬。
找到了!宋墓的入口!
“就是這兒!”林海的聲音在水聲轟鳴中顯得有些模糊,但充滿了發現目標的振奮。
許潭看著那幽深、仿佛巨獸之口的洞穴,又想起老陳皮關于“活祭”、“怨氣”的描述,還有剛才驚心動魄的追殺,心頭那股寒意又冒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藏著的那塊冰冷搏動的“活葬碑”殘片。
“媽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狠狠啐了一口,給自己壯膽。
蘇晚晴第一個行動。她像是對這濕滑的環境習以為常,身形一閃,如同游魚般靈巧地穿過水幕邊緣水流稍緩的區域,輕盈地落在了洞口內側干燥些的石地上,幾乎沒有濺起多少水花。她迅速打開自己的強光手電,警惕地掃視著漆黑的洞內。
林海緊隨其后,動作也相當利落。
輪到許潭。他看著眼前轟鳴砸落的水幕,聽著身后高處隱約傳來的、被水聲模糊了的匪徒叫罵聲(疤臉強他們果然追上來了!),心一橫,學著蘇晚晴的樣子,瞅準水流縫隙,猛地低頭沖了過去!
嘩啦!
冰冷刺骨的水流還是狠狠砸在他的肩膀和后背上,激得他一個哆嗦。但他也成功穿過了水幕,踉蹌著撞進了干燥的洞口,被林海一把扶住。
三人站在洞口,強光手電的光柱撕破濃稠的黑暗,照亮了眼前。
一條人工開鑿的甬道,斜斜地向下延伸,深入山腹。甬道兩側的石壁粗糙而潮濕,布滿滑膩的青苔。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烈的土腥味、霉味和一種…淡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息。腳下是濕滑的、略有坡度的石階,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踩上去軟綿綿的黑色淤泥。
死寂。只有身后瀑布的轟鳴被巖石隔絕,變得沉悶而遙遠,更襯得洞內的寂靜如同凝固的實體,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小心腳下,很滑。”林海低聲提醒,用手電光照著臺階上的黑色淤泥,眉頭緊鎖,“這淤泥…顏色和成分不太對。”
蘇晚晴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點淤泥,湊到鼻尖仔細聞了聞,又用指甲刮開表層,露出下面顏色更深、質地更粘稠的部分。她的臉色在冷白的手電光下顯得異常凝重。
“不是淤泥。”她緩緩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寒意,“是…積年的血垢、尸泥、還有蟲蛻混合而成。年代太久,成了這個樣子。”
“尸…尸泥?”許潭感覺胃里一陣翻騰,差點把剛才灌的二鍋頭吐出來。
蘇晚晴沒有理會他的反應,手電光柱沿著濕滑的臺階向下移動,最終停在了甬道前方大約十幾米處,靠近右側洞壁的地面上。
那里,半陷在厚厚的黑色“淤泥”中,斜插著一塊東西。
一塊黑色的石頭。
形狀不規則,邊緣同樣像是被暴力砸斷。材質與許潭懷里的殘片一模一樣!入手冰寒,帶著微弱的搏動感!
一塊更大的“活葬碑”碎片!
蘇晚晴的手電光精準地打在那塊碎片上。光線照亮了碎片表面。
不再是簡單的凹痕和凸起。這一次,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刻著東西!
那是一個扭曲的、痛苦到極致的人形浮雕!人形的姿態像是在拼命掙扎,想要掙脫某種無形的束縛。在人形的周圍,還環繞著一些更加詭異、難以辨認的、如同蝌蚪般扭曲的符咒文字!
光線下,那痛苦掙扎的人形浮雕和扭曲的符咒,仿佛在濕冷的石壁上無聲地蠕動、哀嚎。一股比洞外更加陰冷、粘稠、仿佛沉淀了千年怨毒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從那塊碎片上彌漫開來,纏繞上三人的腳踝,冰冷刺骨。
許潭懷里的那塊殘片,似乎感應到了同源的氣息,那股微弱的搏動感驟然變得清晰、急促起來,一下,又一下,隔著衣服,重重地撞擊著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