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桃影拂波信初至

濁水塢的殘陽將最后一縷金輝揉碎在粼粼波光中，凌塵立于塢口那株歪脖子老柳下，手中桃花木劍的紋理在暮色里泛著溫潤的光。塢內喧囂已歇，昨日惡斗留下的血腥氣被連夜的雨水沖刷得淡了，唯有泥地上深淺不一的腳印，還殘留著那場風波的余溫。

“塵兄弟，真要走了？”身后傳來老艄公沙啞的嗓音，老人提著半壇濁酒，酒壇封口的荷葉還滴著水，“塢里的事剛了，外面的天可不比這塢里干凈。”

凌塵轉過身，接過酒壇輕呷一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卻驅不散眉宇間那點若有若無的思索。自濁水塢一役，那源自“桃花心悟”的感應便愈發清晰，似有一縷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望向更遙遠的水天相接處。那不是逃避，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追尋——追尋心悟中那片浩渺水域背后的真相，也追尋著“清濁”二字更深的含義。

“老伯，”凌塵將酒壇遞還，指尖在木劍的“桃花”紋路上輕輕摩挲，“濁水塢是插曲，可這江湖的水，從來就沒清過。我得去看看，那線引我去的地方，到底是濁浪滔天，還是……另有天地。”

他話音未落，遠處水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槳聲。一葉烏篷小船破浪而來，船頭立著一名青衫客，腰間懸著柄樣式古舊的鐵劍，劍穗上系著一枚青銅令牌，在暮色中隱隱泛著冷光。

“可是凌塵兄？”青衫客遙遙拱手，聲音清朗，“在下‘水云樓’信使，奉樓主之命，特來相邀。”

凌塵眉峰微挑。水云樓，江湖中以情報網密布著稱的神秘組織，極少插手具體紛爭，為何會突然遣使來尋？

小船靠岸，青衫客遞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箋，火漆印上是一朵半開的水蓮。凌塵接過，指尖觸及信箋時，竟隱約感覺到一絲極淡的內力波動，顯然是用特殊手法封存。他劃破火漆，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只有一行瘦金體小字：“鏡湖月，風波起，清濁判，待君析。水云樓敬候。”

“鏡湖？”凌塵低語，心中那絲牽引感驟然強烈起來。鏡湖位于江南腹地，是數大武林門派的交界之地，向來號稱“江湖晴雨表”，難道心悟所指的“廣闊水域”，便是那里？

老艄公在一旁看得皺眉：“水云樓輕易不現身，這時候遞帖子，怕是沒好事。塵兄弟，江湖路險，不可不防。”

青衫客聞言，微微一笑：“老丈多慮了。我家樓主言，凌塵兄于濁水塢力挽狂瀾，破了‘黑鯊幫’與‘濁水塢’勾結的陰謀，此等明辨是非之舉，正合我樓‘止水觀心’之旨。鏡湖近日確有異動，牽扯甚廣，樓主以為，凌塵兄或能從‘桃花心悟’中，窺見幾分常人未察之玄機。”

“桃花心悟”四字入耳，凌塵心中劇震。這門源自家傳玉佩的感悟，除了自己從未對外人提及，水云樓竟也知曉？看來這水云樓的勢力，遠比江湖傳聞中更為深不可測。

他沉吟片刻，抬眼望向青衫客：“貴樓主可知，這‘清濁之判’，究竟所指為何？”

青衫客搖頭：“樓主只命在下送信，詳情需凌塵兄親至鏡湖水云樓分舵一敘。不過……”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蒼茫的水面，“近日江湖已有流言，說鏡湖之畔的‘浣花宮’與‘鐵血盟’屢起沖突，更有傳聞，當年銷聲匿跡的‘玄水令’似有重現跡象。那玄水令關系著一處上古秘寶，亦牽扯著一段陳年舊怨，怕是一場大風雨，就在眼前了。”

玄水令？陳年舊怨？凌塵握緊了手中的桃花木劍，劍身微振，發出一陣清越的嗡鳴。“桃花心悟”的感應在此時達到了頂峰，仿佛鏡湖之上，正有一片迷蒙的桃影，在風波中若隱若現，指引著他踏浪前行。

“好，我隨你去。”凌塵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濁水塢的濁浪我已見過，這鏡湖的風波，我也想親自看看，究竟如何個‘清濁’法。”

老艄公見他心意已決，不再多勸，只是嘆了口氣，轉身去塢里為他收拾行裝。青衫客見狀，便在岸邊等候。

夜色漸濃，凌塵接過老艄公遞來的行囊，再次回望了一眼漸入沉寂的濁水塢，隨即轉身踏上烏篷船。船槳劃破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載著他駛向茫茫夜色深處。

船頭，凌塵迎風而立，衣袂翻飛。他閉上眼，默默運轉“桃花心悟”，只覺內息流轉間，腦海中竟隱隱浮現出一幅畫面：波光粼粼的鏡湖之上，月影破碎，無數人影在水中沉浮，有人執劍相向，有人覆手為云，而那片水域的中心，似乎有一朵巨大的桃花虛影，正在風雨中緩緩綻放……

“鏡湖，浣花宮，鐵血盟，玄水令……”凌塵低聲念著這些名字，心中已然明了，濁水塢的插曲結束了，真正的江湖畫卷，才剛剛在他眼前，展開了波瀾壯闊的第一頁。而“桃花心悟”，將是他在這片波譎云詭的水域中，唯一的羅盤。

第十章鏡湖月影風波起

烏篷船順流而下，行了三日，終于駛入江南地界。沿途所見，水網密布，煙柳畫橋，一派溫柔景致，卻隱隱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凝重。行船間，凌塵不時能聽到其他船只上的江湖客低聲議論，話題無不圍繞著鏡湖、浣花宮和鐵血盟。

“聽說了嗎？浣花宮的‘浣溪劍’傳人蘇清顏，前日在鏡湖西畔與鐵血盟的‘黑風刀’趙猛動了手，趙猛被削斷了刀穗，灰溜溜地走了。”

“哼，鐵血盟最近越發囂張了，仗著人多勢眾，在鏡湖一帶橫行霸道，連浣花宮的地盤都敢染指，怕是想搶那傳說中的玄水令吧？”

“玄水令？那玩意兒不是早就不知所蹤了嗎？再說，就算真有，又關鐵血盟什么事？聽說那令牌關系到‘水澤秘境’的入口，里面藏著富可敵國的寶藏和失傳武學，誰不眼饞？”

議論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凌塵心中漸漸勾勒出大致輪廓。浣花宮，以女子弟子為主，劍法飄逸出塵，世代守護著鏡湖一帶；鐵血盟，則是近年崛起的江湖勢力，行事霸道，麾下多是亡命之徒，二者本無交集，如今卻因“玄水令”的傳聞而沖突漸起。

而水云樓的邀約，顯然與這場風波脫不了干系。

第三日黃昏，烏篷船駛入鏡湖。湖面遼闊，碧波萬頃，遠處幾座青翠的山巒倒映水中，確有“鏡面”之妙。只是此刻，湖面上卻少見漁船，取而代之的是數艘懸掛著不同旗號的快船，船頭肅立著勁裝漢子，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過往船只，一派劍拔弩張的氣氛。

青衫客示意船夫將船駛向湖北岸一處隱蔽的水灣。灣內停靠著幾艘精致的畫舫，其中最大的一艘通體雪白，船舷上雕刻著繁復的水蓮紋樣，正是水云樓的標志。

“凌塵兄，前面就是我樓分舵了。”青衫客指了指那艘白舫。

船靠岸，早有兩名水云樓弟子上前接引。凌塵隨青衫客踏上畫舫，只見艙內布置雅致，檀香裊裊，一名身著月白長衫的中年文士正臨窗而坐，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棋子，面前棋盤上，黑白子正殺到中盤。

“樓主。”青衫客躬身行禮。

月白長衫文士轉過身，面帶微笑：“凌塵兄，別來無恙。”他目光平和，卻仿佛能洞察人心，“在下水云樓樓主，沈墨。”

凌塵拱手：“沈樓主客氣了。不知樓主相邀，所為何事？”

沈墨指了指對面的座位：“先請坐下，喝杯清茶，慢慢說。”他親自為凌塵斟茶，茶湯清澈，散發著淡淡的蓮香，“鏡湖的風波，想必凌塵兄已有所耳聞。浣花宮與鐵血盟，為了‘玄水令’鬧得不可開交，這背后，恐怕不止是寶藏那么簡單。”

“哦？愿聞其詳。”凌塵接過茶杯，指尖觸及杯壁，只覺一股清涼之意滲入，竟有定神安神之效。

沈墨放下茶壺，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湖面：“玄水令，的確關乎水澤秘境，但秘境之中，除了寶藏，還有一樣東西，足以讓整個江湖為之瘋狂——‘分水劍譜’。”

“分水劍譜？”凌塵心中一動，這名字似乎與“桃花心悟”隱隱有種莫名的聯系。

“不錯，”沈墨點頭，“傳說此劍譜乃上古水神后裔所創，講究以柔克剛，借水之力，變化無窮，與江湖中常見的剛猛劍路大相徑庭。而浣花宮的‘浣溪劍法’，追根溯源，正是分水劍譜的旁支。”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鐵血盟覬覦劍譜，理所當然。但奇怪的是，近日我樓收到密報，說鐵血盟背后，似乎有一股更神秘的勢力在暗中支持，他們不僅提供財力，甚至派出了高手，指點鐵血盟如何針對浣花宮。”

“更神秘的勢力？”凌塵皺眉，“會是誰？”

“暫時還不清楚，”沈墨搖搖頭，“這股勢力藏頭露尾，行事極為隱秘。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不僅要得到玄水令和分水劍譜，似乎還想借鐵血盟之手，徹底瓦解浣花宮，掌控整個鏡湖水域。”

“為何是鏡湖？”

“因為鏡湖之下，除了水澤秘境，還有一條貫通南北的地下暗河，是江湖中最隱秘的運輸要道之一。若掌控了鏡湖，便等于扼住了半壁江山的物流命脈。”沈墨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這才是真正的‘清濁之判’——是讓鏡湖落入野心家之手，成為攪動江湖風雨的濁源，還是守護這里的平靜，讓清者自清？”

凌塵默默聽著，心中“桃花心悟”的感應再次活躍起來。他仿佛看到，鏡湖的水下，正有一股暗流在洶涌，而那朵桃花虛影，正試圖在波詭云譎中，尋找到一絲清澈的源頭。

“樓主為何認為，我能插手此事？”凌塵抬眼問道。

沈墨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凌塵手中的桃花木劍上：“因為凌塵兄的‘桃花心悟’。據我所知，此心悟講究‘以心映物，澄明自見’，最能洞察表象之下的本質。浣花宮如今內憂外患，宮主蘇浣溪病重，少宮主蘇清顏雖有勇有謀，卻資歷尚淺，鐵血盟又步步緊逼，那神秘勢力在暗處虎視眈眈。這場風波，看似是正邪之爭，實則暗流涌動，清濁難辨。”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湖面上漸漸升起的月影：“水云樓雖能洞察先機，卻不便直接插手江湖恩怨。我請凌塵兄來，是希望你能以旁觀者的身份，介入其中，用你的‘心悟’，看清這場風波背后的真相，找到那股神秘勢力的線索。至于如何選擇，是助浣花宮一臂之力，還是另有決斷，全在凌塵兄一念之間。”

話音剛落，突然，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緊接著，數道火箭劃破夜空，直插湖中心！

“不好！”沈墨臉色一變，“鐵血盟動手了！”

凌塵猛地起身，沖出船艙。只見鏡湖中央，無數火把亮起，照得湖面如同白晝。數十艘鐵血盟的快船呈扇形展開，將一艘裝飾精美的花船圍在中央，花船上，一群身著白衣的女子仗劍而立，為首的正是一名容貌清麗、氣質冷艷的少女，手中長劍在火光下泛著森然寒意——正是浣花宮少宮主，蘇清顏！

“蘇清顏，交出玄水令，饒你浣花宮眾人不死！”鐵血盟的船頭，一名鐵塔般的壯漢手持鬼頭刀，聲如洪鐘，正是“黑風刀”趙猛。

蘇清顏冷冷回應：“玄水令根本不在我浣花宮手中，爾等聽信謠言，擅闖我宮地界，真當我浣花劍是吃素的嗎？”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上！”趙猛怒吼一聲，率先揮刀撲向花船。

一時間，刀光劍影在鏡湖之上激烈碰撞，喊殺聲、兵器交擊聲劃破夜空。凌塵站在水云樓的畫舫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戰場。他運轉“桃花心悟”，只覺內息流轉間，眼前的景象似乎變得不同——

他看到鐵血盟弟子的刀勢雖猛，卻隱隱有章法在引導，絕非尋常亡命之徒可比；他看到蘇清顏的“浣溪劍法”飄逸靈動，卻在應對某些刁鉆攻擊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仿佛對方早已洞悉了劍法的破綻；他更看到，在鐵血盟船隊的陰影處，有幾道極其隱晦的氣息一閃而逝，那氣息陰冷詭譎，絕非鐵血盟所有！

“果然有第三方勢力！”凌塵心中一凜。

沈墨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沉聲道：“看到了嗎？那幾道氣息，就是我所說的神秘勢力高手。他們只在關鍵時刻出手，專門針對浣花宮的核心弟子。”

凌塵握緊了手中的桃花木劍，劍身因主人的戰意而微微震顫。鏡湖的風波，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清濁之判，不再是簡單的正邪對立，而是一張交織著野心、陰謀和傳承的大網。

“桃花心悟”的指引在此時化作了明確的沖動——他必須介入這場風波，不僅為了探尋真相，更為了守護心中那片應有的清澈。

“沈樓主，”凌塵轉過身，目光堅定，“請借我一艘快船。”

沈墨看著他眼中的光芒，微微一笑，頷首道：“好。船已備好，劍在手中，凌塵兄，這鏡湖的月影，就看你如何撥云見日了。”

夜色深沉，鏡湖之上，風波驟起。凌塵縱身躍上一艘輕便快船，船槳翻飛，如離弦之箭般射向戰場中心。桃花木劍在月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仿佛一朵初綻的桃花，即將在這片濁浪滔天的水域中，掀起屬于它的漣漪。真正的清濁之判，從這一刻起，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