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短暫的溫情并未持續太久。深宮的暗流從未真正平息。翌日清晨，太后宮中的內侍便恭敬地前來傳召。

慈寧宮內，熏香裊裊，暖意融融。太后倚在鋪著厚厚錦墊的暖榻上，雖已顯老態，但眼神依舊清明銳利。牧裕瑤恭敬地坐在下首繡墩上，姿態溫順。

“裕瑤啊，”太后放下手中的暖爐，目光慈愛而帶著深意地看著她，“昨日選妃之事，你做得很好。哀家知道，委屈你了。”

“母后言重了，此乃臣妾分內之事。”牧裕瑤垂首回應。

“分內之事……”太后輕輕嘆了口氣，拉過牧裕瑤的手，那雙手溫暖而帶著歲月磨礪出的力道，“皇帝登基已有四年，后宮也添了新人了。可哀家這心里啊，最牽掛的還是你。”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裕瑤，你記住，在這后宮之中，哀家只認你牧裕瑤這一個皇后！其他人，不過是皇帝為了平衡朝局、為了子嗣不得不納的擺設！她們背后的家族再顯赫，也越不過你去！皇帝的心，哀家看得清楚，始終是在你身上的。”

牧裕瑤心頭微暖，卻也明白太后話中的深意。她抬起眼，迎向太后充滿期許的目光：“臣妾明白母后的心意。陛下待臣妾……情深義重。”

“光有情意不夠，裕瑤。”太后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眼神變得異常嚴肅，“皇家，最重要的是傳承！是國本！如今后宮雖添了人，但哀家要你記住，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必須由你——大順的皇后生下來！必須是嫡出！這不僅是你的福分，更是你地位永固的根基，是牧家榮耀延續的保障！也是……哀家對你父親牧英的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太后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深切的期望。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達一道關乎未來的、最重要的懿旨。

牧裕瑤心中一震。她明白太后的意思。第一個孩子，尤其是皇子，若是嫡出，其意義非同小可。這不僅關乎她個人的地位，更關乎牧家未來的興衰，甚至朝堂的格局！若是讓其他嬪妃先誕下皇子，即便她貴為皇后，未來的變數也會大增。太后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為她鋪路，也是在為牧家的未來定下基調。

她看著太后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持和對牧家深切的回護，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有感激，有壓力，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她深吸一口氣，鄭重點頭，聲音清晰而堅定：“母后教誨，臣妾銘記于心。臣妾……定當盡力，不負母后期望，不負陛下恩寵，亦不負……父親在天之靈！”她給出了承諾。

太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又拉著她說了許多體己話，叮囑她注意身體，放寬心情云云。

離開慈寧宮時，牧裕瑤只覺得腳步有些虛浮。太后的期許如同沉甸甸的冠冕壓在心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她扶著宮女的手慢慢走回鳳儀宮，只覺得小腹隱隱傳來一陣從未有過的、難以言喻的墜脹感，伴隨著微微的惡心。

“娘娘，您臉色不太好？可是在太后宮中累著了？”貼身宮女關切地問。

牧裕瑤搖搖頭，強壓下那陣不適：“無妨，許是昨夜沒睡安穩。”她回到寢殿，本想小憩片刻，那惡心感卻愈發強烈，最終忍不住伏在痰盂邊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覺得渾身乏力，頭暈目眩。

宮女們大驚失色，連忙宣召太醫。

鳳儀宮內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匆匆趕來的太醫不敢怠慢，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隔著絲帕為皇后請脈。時間仿佛凝固了，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醫的手指在牧裕瑤腕間停留了許久，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最終，他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狂喜，猛地收回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恭喜皇后娘娘！賀喜皇后娘娘！娘娘這是……這是喜脈啊！滑脈如珠，往來流利，應指圓滑！依脈象看，已有兩月有余！天佑大順！天佑皇后娘娘！”

“什么？！”牧裕瑤瞬間僵住，蒼白的臉上血色盡褪，隨即又涌上難以置信的潮紅！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茫然與奇異悸動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她！孩子？她和賀軒轅的孩子？就在她剛剛鄭重承諾太后要生下嫡子之后……這孩子，竟已悄然在她腹中孕育了兩個月？！

前腳剛離開慈寧宮，后腳就診斷出懷孕！這巧合……如同命運開了一個巨大而充滿戲劇性的玩笑！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皇宮！

慈寧宮。

太后正捻著佛珠，聽聞心腹內侍幾乎是連滾帶爬進來報喜，手中的佛珠啪嗒一聲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猛地站起身，臉上先是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被巨大的、無法抑制的狂喜所取代！皺紋都舒展開了，眼中瞬間涌出激動的淚花！

“好！好！好！”太后連說了三個好字，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裕瑤！好孩子！真是哀家的好孩子！哀家就知道！哀家就知道她是有福氣的！快！傳哀家懿旨，鳳儀宮所有宮人，重重有賞！從今日起，皇后一應用度，按最高規制再加三成！務必要讓皇后娘娘安心養胎！”太后的欣喜若狂，幾乎要沖破宮墻。

御書房。

賀軒轅正在批閱奏折，聽到內侍顫抖著聲音報來的喜訊，手中的朱筆“啪”地掉落在奏折上，暈開一大團刺目的紅痕。他猛地抬起頭，深邃的眼眸中先是瞬間的空白，隨即爆發出如同烈日般灼熱的光芒！巨大的喜悅如同海嘯般沖垮了他所有的冷靜自持！

“裕瑤……有孕了？！”他猛地站起身，案幾被帶得晃動，奏折散落一地也渾然不顧，“快！擺駕鳳儀宮！”他幾乎是沖出了御書房，腳步快得內侍們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一路上，他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如同少年般純粹的狂喜，甚至帶著一絲手足無措的激動。子嗣！他和裕瑤的孩子！大順的嫡出血脈！這一刻，什么朝堂平衡，什么權謀算計，都被這巨大的幸福沖擊得煙消云散！

鎮國大將軍府。

牧梁齊正對著沙盤推演北境布防，親兵疾步闖入，附耳低語。牧梁齊握著代表騎兵的小旗的手猛地頓在半空，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凝固。幾息之后，他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那光芒中混雜著巨大的驚喜、野心的膨脹和一種塵埃落定的篤定！

“好！好！好！”他連聲低吼，一拳重重砸在沙盤邊緣，震得沙土飛揚！“天助我也！天助牧家！”他立刻轉身，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來人！開庫房！把本將軍珍藏的那對千年血玉如意，還有那匣子南海明珠，立刻送進宮去，給皇后娘娘道喜！不！本將軍要親自寫賀表！”他大步走向書案，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意氣風發。皇后有孕！嫡子！這簡直是上天賜給牧家最完美的禮物！只要這個孩子順利降生，他牧梁齊作為皇子的親舅舅，地位將穩如磐石，無可撼動！任何想要動搖牧家根基的勢力，都將面對他更猛烈的反撲！

鳳儀宮內。

牧裕瑤在最初的巨大震驚過后，獨自倚靠在柔軟的引枕上。她輕輕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感受著那里悄然孕育的生命。太后的狂喜，皇帝的激動，兄長的野心……如同潮水般涌來，將她包圍。腹中的小生命，不再僅僅是她與賀軒轅愛情的結晶，更成為了這深宮權力漩渦中，最耀眼也最脆弱的焦點。她眼中最初的茫然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母性溫柔與冰冷決絕的堅毅光芒。

這孩子，是希望，是未來，也是……一張分量最重的護身符和……催命符。

她必須護住他（她），不惜一切代價。

窗外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灑進來，溫暖明媚，卻無法驅散牧裕瑤心中悄然升起的、更深沉的寒意與決心。柳月儒、唐雪媚、蘇知蔓……她們此刻，想必也收到了消息。這平靜的后宮水面之下，因這突如其來的龍裔，正醞釀著更加洶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