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望著趙大勇捧著銅牌跑遠時，山風正卷著晨露打濕她的袖口。

風里夾雜著松針與泥土的潮濕氣息，她下意識裹緊了衣襟。

那孩子跑得很急，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細碎的聲響，仿佛一串急促的鼓點，發梢沾著草屑，倒像只急于銜回獵物的小狼崽——和營里其他士兵不同，這小子總愛蹲在篝火邊翻看他那本磨破邊的《古文字簡釋》，說他爺爺是前清刻碑匠，自小跟著認過些古篆。

“晚照姐！”趙大勇的聲音突然從營地東頭炸響，驚得林晚照手里的茶碗差點落地。

她抄起槍沖過去時，正見那小子扒著半人高的斷墻，指尖顫抖著指向墻內——廢棄的破廟前，半截青石碑斜插在野蒿里，碑身爬滿苔蘚，卻有一行刻痕格外清晰：“鏡中之門，輪回之鑰”。

銅牌在趙大勇掌心與石碑上的刻痕嚴絲合縫。

林晚照摸出腰間的銅牌比對，月光般的金屬與石紋重疊時，她后頸泛起涼意——這紋路和2023年博物館里那尊西周鼎上的“E”，竟像同一把刻刀雕出來的。

“這碑……該有百年了。”趙大勇蹲下來，用指甲刮掉碑底積塵，粗糙的指腹摩挲著那些古老的鑿痕，“您瞧這鑿法，是晉北老石匠的手藝。我爺爺說過，當年修廟的工匠會在碑底留暗記，防止有人盜墓。”他抬頭時，眼里亮得嚇人，“晚照姐，您說這‘鏡中之門’，會不會就是您說的穿越？”

林晚照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她伸手按住石碑，石面的涼意透過掌心直竄心臟——穿越不是意外，這個念頭在腦子里炸開一片空白。

她想起昨夜特務胸口的銅牌，想起老李頭說的“鏡中計劃”，想起顧野攥著懷表時指節發白的模樣。

“趙大勇。”她聲音低沉，“把碑拓下來，一個字都不許漏。”

那孩子重重點頭，轉身跑回營地取紙墨。

林晚照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輕響。

“在想什么？”顧野的聲音裹著山霧傳過來。

他不知何時站在廟門口，軍大衣敞開著懷，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灰布衫，懷表鏈在衣襟下若隱若現。

空氣中飄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汗水的氣息。

林晚照注意到他眼尾的青黑——昨夜守了半宿崗，這個男人總愛把疲憊藏在狼一樣的眼神里。

“你父親的懷表。”她突然開口，“刻著‘顧’字的那面，是不是有一行小字？”

顧野的喉結動了動。

他摸出懷表，指腹擦過表蓋內側的刻痕：“‘野兒親啟，鏡中人至，冤屈自明’。”他抬頭時，瞳孔里映著破廟的斷梁，“我爹不是戰死的。老李頭說，當年‘鏡中計劃’清洗叛徒，帶隊的人腰上掛著刻‘E’的銅牌。”

林晚照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她想起昨夜特務尸體上的銅牌，想起博物館里那尊鼎——原來“E”不是紋飾，是標記。

顧野的手指撫過懷表，聲音低得像山風刮過巖縫：“我十歲那年，跟著爹進過村西頭的地窖。墻上釘著一份檔案，邊角都黃了，寫著‘鴉眼’與‘鏡中人’必須相遇，才能重啟計劃。”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燙得驚人，“我爹臨終前說，找到‘鴉眼’，就能洗清他的冤屈。”

林晚照望著交疊的手腕。

這個總愛用野性掩飾柔軟的男人，此刻指尖在發抖。

她想起初見時他舉著槍抵她眉心，想起突圍時他用身體替她擋子彈，想起昨夜他背對著月光說“我累了”——原來那些硬邦邦的殼子底下，藏著這么深的執念。

“這樣看的話我就是‘鴉眼’……”她輕聲說。

顧野的手猛地收緊。

山風卷著廟角的銅鈴叮當響，他望著她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看穿：“所以你穿越不是意外？”

“可能不是。”林晚照抽回手，轉身時瞥見營地方向有個佝僂的影子——老李頭的旱煙桿在樹后閃了閃，火星明滅如鬼火。

深夜的營地靜得能聽見蟲鳴。

林晚照裹著軍毯坐在篝火邊，膝蓋上攤著趙大勇拓的碑帖。

火光照著“輪回之鑰”四個字，像一團燒不盡的火。

她摸出懷里的微型膠卷——半小時前，老李頭偷翻她行囊時被抓了個正著。

“我是當年‘鏡中計劃’的執行者之一。”老李頭蹲在地上，旱煙桿掉在腳邊，手抖得點不燃火，“你們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計劃的一部分。”他從褲腰里摸出一塊銅牌，背面刻著“L”，在火光下泛著暗紅，“電文里的‘L’是我，但‘鷹’不是。真正的‘鷹’，是你還沒見過的人。”

林晚照捏著膠卷，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老李頭的話像一把刀，劃開她心里那層名為“偶然”的遮羞布——原來從爆炸穿越到殘兵隊，從帶著他們突圍到發現銅牌，都是被設計好的軌跡。

可為什么是她？

為什么是顧野？

“這膠卷是‘鏡中計劃’最后的資料。”老李頭突然抓住她的腳踝，皺紋里浸著汗，“但你得小心使用，一旦曝光，整個敵后抗戰都會成為棄子。”他的手像老樹根，抓得她生疼，“晚照啊，我活不了幾年了，就想看著這計劃……成功。”

林晚照抽回腳，膠卷在掌心里烙出個印子。

她望著老李頭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顧野站在篝火照不到的地方，影子被拉得老長，像一尊沉默的石塑。

“跟我來。”她說。

山崖邊的風比營地里更猛，吹得兩人衣擺獵獵作響，顧野站在她三步外，兩人中間像橫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她摸出膠卷遞過去，金屬外殼碰在他掌心，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真想知道真相？”她的聲音被風吹散，“看了這個，就再也回不去了。”

顧野沒接。

他望著她被風吹亂的發絲，望著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伸手接住膠卷。

他的手掌很暖，裹住她發涼的指尖：“我不是來幫你的。”他說，聲音像山巖下的溪流，“我是來守護你完成它。”

林晚照望著他的眼睛。

月光漫過山崖，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遠處傳來狼嚎，悠長而蒼涼，像某種古老的呼應。

膠卷在顧野掌心里泛著幽光，里面藏著的秘密，即將在今夜被揭開。

山風卷著草屑掠過兩人腳邊。

林晚照摸出懷里的銅牌，“E”字在月光下閃了閃。

她忽然想起趙大勇拓的碑帖，“輪回之鑰”四個字在火光照耀下，像一扇即將開啟的門。

有些真相，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