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房的燈泡在頭頂搖晃，昏黃的光暈像一層霧氣籠罩整個空間。

林晚照的鞋跟敲擊著水泥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繃緊的琴弦上，回聲在她耳膜里震顫。

她離那道挺直的背影還有三步遠，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連呼吸都帶著銹味——那是來蘇水混著經年霉斑的氣味，刺鼻又潮濕，像極了養父書房里舊書的味道，混合著陳年木頭與灰塵的氣息。

“你還記得這枚懷表的密碼嗎？”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風里的蛛絲，可落在死寂的房間里，卻震得耳膜發疼。

林青山空洞的眼睛突然動了動，仿佛有片枯葉被風卷著掠過深潭。

他垂在膝頭的手指緩緩抬起，指腹輕輕摩挲表殼上那道月牙形刻痕——那是她十二歲時摔在青石板上磕出來的，當時養父蹲在她面前，用修表的細鑷子挑出碎玻璃，說“晚照的東西，再破也是寶貝”。

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仿佛還殘留著當年養父掌心的溫度。

顧野的掌心沁出薄汗，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毛瑟槍的擊錘，皮革槍柄已被汗水浸濕，握在手中微微打滑。

他站在林晚照側后方半步，能看見她后頸的碎發隨著呼吸輕顫，像只炸毛的小獸在硬撐，脖頸肌膚因緊張而泛起雞皮疙瘩。

老李頭縮在門角，老兵特有的沙啞嗓音壓得更低：“鏡中人的記憶被分割封存，只有觸發關鍵記憶點才能短暫恢復意識。”這句話像根細針，扎破了林晚照眼底的慌亂——她突然想起七歲那年，養父蹲在桌前教她拆懷表，齒輪在臺燈下泛著金紅的光，他說：“真正的敵人不是看得見的槍炮，而是看不見的謊言?！蹦菚r空氣中浮動著機油與檀木香，燈光柔和如蜜糖。

她的手探進衣襟，銅懷表的溫度透過布料燙著心口，心跳聲在胸腔里轟鳴，如同戰鼓擂動。

當兩枚懷表并排放在滿是霉斑的木桌上時，林青山的喉結動了動。

表蓋內側的小字在昏黃燈光下清晰起來：“信你所見，非你所聞?！蹦鞘丘B父用刻刀一筆一筆雕上去的，當時他說：“晚照，以后要是有人騙你，就看看這個?！?

林晚照指尖拂過那行字，冰涼的金屬表面映出她微顫的倒影。

“你說，真正的敵人不是看得見的槍炮，而是看不見的謊言?！?

林晚照的尾音發顫，像風中的蘆葦，幾乎要折斷。

林青山的瞳孔突然縮成針尖，右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有團火在皮膚下燒。

他的手指蜷曲起來，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趙大勇的刺刀尖在褲腿上蹭了蹭——他蹲在墻角，剛才瞥見林青山腳邊有道極細的黑線，從地磚縫隙里鉆出來，通向墻根的鑄鐵管道。

“姐，”他壓低聲音，“地板下有東西?！苯饘倌Σ恋募毼⒙曧懺谒吶綦[若現。

林晚照沒回頭，她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撞著肋骨，像有人在胸腔里用力捶打。

“你是林青山，是軍統最優秀的特工，是我……唯一的依靠。”她的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眼眶發熱，淚水在睫毛間凝成晶瑩的一滴，“你不是‘鏡中人’，你只是被困住了。”

空氣突然凝固，仿佛連塵埃都不再浮動。

林青山緩緩抬頭，眼尾的皺紋皺成一團，那雙眼不再是枯井，而是落了星子的深潭：“晚照……是你嗎？”

顧野的槍柄在掌心沁出濕痕，他看見林晚照的肩膀猛地一顫，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

可下一秒，林青山的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瞳孔重新變得渾濁，機械地重復：“清除指令……執行目標……鴉眼，消滅?！?

“不好！”老李頭的聲音帶著破風箱似的嘶鳴，“洗腦機制啟動了！”

林晚照的大腦在轟鳴。

她想起養父教她的最后一課：“如果遇到無法破解的程序，就用最原始的辦法——破壞它的共振頻率?！彼テ饍擅稇驯恚刂刈苍谝黄?。

清脆的金屬鳴響像把利刃劈開空氣，林青山的身體猛地一震，從喉間涌出黑血，濺在斑駁的墻紙上，像朵開敗的墨菊。

腥甜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夾雜著金屬與腐朽的氣息。

“晚照……”林青山的手虛虛抓向她的衣角，指尖還沾著黑血，“對不起，我差點……殺了你?！?

他的眼神徹底清明，眼底翻涌著林晚照熟悉的疼惜，像極了那年她在巷口被小流氓圍住，他舉著修表的鑷子沖過來時的模樣。

顧野的槍悄悄收進槍套，他看見林晚照蹲下來，把臉埋進養父顫抖的掌心，眼淚砸在他手背上，溫熱而沉重。

趙大勇松了松緊繃的肩膀，剛要說話，卻見林青山突然劇烈咳嗽，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塞給林晚照：“鴉眼的核心數據庫……在煤礦三井的通風管道里，密碼……”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晚照，幫我……”

封閉房外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皮靴踏在走廊地面的節奏整齊而急促。

顧野立刻扯起林晚照的胳膊：“日軍巡邏隊！”林晚照抹了把臉，將油布包貼身藏好，指尖仍殘留著眼淚的濕潤。

她轉身時，看見林青山的目光落在兩枚交疊的懷表上，那上面還沾著他的黑血，卻在燈光下泛著溫暖的銅色。

“走！”顧野的手掌按在她后背上，推著她往門外跑。

林晚照回頭看了眼，林青山靠在椅背上，嘴角還掛著血，卻朝她露出個極淡的笑——和記憶里那個蹲在修表臺前，給她變戲法似的掏出糖塊的男人，一模一樣。

門外的槍聲炸響時，林晚照摸了摸心口的油布包，里面硬邦邦的，像塊燒紅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