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西苑北海畔，暮色漸沉。

宋煜負手而立，倒也沒注意到王妃神色不對，他的目光掠過遠處蒼勁的松柏，忽而開口道：

“說來，孤那堂弟眼看就要弱冠，至今卻未議親事?！?

“王叔王嬸早逝，如今又與宋燁勢同水火。這般形單影只，倒叫孤這個做兄長的放心不下。”

“民間常說長兄如父……”宋煜轉身望向陸清微，唇角含笑，“愛妃可愿替他物色位正妻？”

當漢王提到宋辭親事時，陸清微執扇的玉指微微一緊，蝶翼般的眼睫輕顫。

她抬眸時，眼底閃過一絲遲疑：“殿下可有心目中的涼國公夫人?！?

“錦衣衛終歸不是好去向，臨鋒年歲不小了，她以前體弱可由著她胡來，孤也允她進入錦衣衛鍛煉身子。可她終究是女子，”

“殿下的意思……是要陸家女嫁過去？”陸清微詫異抬眸。

宋煜但笑不語，但他的目光卻已道盡一切。

陸清微唇邊泛起一絲苦澀。

當年她入漢王府，本就是父親瞞著祖父擅作主張。至今祖父仍不肯與父親說話。

若此番再有陸家女嫁入皇室，只怕祖父和父親的關系更加緊張。

陸清微猶豫片刻，垂眸道：“此事……臣妾需與父親商議?！?

“無妨，你且去問問?！彼戊下唤浶牡仡h首。

陸清微低眉順目地應了，心中卻雪亮。

此事能做主的，從來就不是父親。

她眼前浮現出長兄陸清桓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當年她能嫁入王府作繼妃，全憑這位通政司右參議暗中運作。

如今漢王能穩坐監國之位，亦少不了他的籌謀。

若真要陸家女許給那位涼國公。

恐怕……還得看這位長兄的意思。

……

半個時辰后，漢王妃擺駕東城仁壽坊。

陸宅位于仁壽坊錢堂胡同，對面就是隆福寺。

西路院。

陸清微踏入兄長陸清桓的書房時，他正伏案批閱公文。

聞聲抬頭，見是妹妹，便擱下筆，起身笑道：“清微今日怎么得空回來？”

陸清微屏退左右，低聲道：“兄長，漢王有意讓陸家女為宋辭擇妻。”

陸清桓眸光一斂，手指在桌案上輕輕一叩，斷然道：“不可?！?

“為何？”陸清微神色微怔，坐下后若無其事道，“若能借此拉攏他，對漢王有益?！?

“拉攏？”陸清桓替妹妹一面斟茶，一面說道，“宋辭雖是國公，但終究是皇室血脈。眼下楚漢之爭，涼國公一直未有表態，何況他還京之時，對漢王上諭極不待見。若陸家女嫁過去，日后他若有異動，陸家豈不成了眾矢之的？”

陸清微沉吟，兄長所言不無道理。

宋辭剛回來便和忠義王宋燁鬧翻，而漢王眼下還用得著他兄長，這終究是變數。

若將來局勢有變，陸家難免受牽連。

“那兄長可有良策？”

陸清桓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才道：“工部郎中秦業膝下有一女，坊間稱其貌如天仙，品性端淑，給涼國公當正妻正合適?！?

“秦業？”陸清微一怔，“區區五品郎中之女，如何配得上國公？”

“正因如此，才最合適。”陸清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秦家女總比讓陸家女跳這個火坑強?！?

“火坑？兄長當年若肯讓我……”陸清微忽然失聲，最后卻突然住口。

“讓你如何？”陸清桓皺眉，妹妹今天有點反常。

陸清微微搖了搖頭，“只是妹妹覺得，秦家區區正五品，配不上國公正妻這個位分。”

陸清桓笑道：“秦業雖官位不顯，但執掌工部營造之事，油水豐厚，更與朝中清流素有往來。若宋辭娶他女兒，既不會讓漢王忌憚，又能暗中拉攏工部勢力。”

聞言，陸清微馬上明白兄長言下之意。

楚王一直在工部觀政，若宋辭娶了秦氏女，確實能夠替漢王暗中拉攏工部。

工部重要，根由是神機營的火銃和大將軍炮。

這些火藥都是京營大殺器。

不多時，陸清桓已將議親奏本寫完合上，抬頭發現妹妹正望著窗外那株白梅出神。

“清微？”他叩了叩案幾。

“兄長說得是?！标懬逦ⅢE然回神，指尖拂過腰間銀鈴。

那鈴鐺啞了三年，此刻卻像被不存在風吹動般，在她裙褶間投下晃動的光斑。

陸清桓目光掃過她泛白的指節，突然憂慮道：“你還在找那個鈴鐺的主人？”

“兄長說笑了，只是妹妹仍覺不妥?！标懬逦u了搖頭，“宋…涼國公未必肯認這門親事?！?

“所以，此事需漢王親自下諭?！标懬寤改檬贮c了點案上的奏折，唇角微勾，“我會向漢王奏稟，以賜婚之名，行試探之實?！?

……

大明宮西苑，北海池書房。

陸清桓躬身行禮，將奏折雙手奉予胡安，沉聲道：“殿下，臣有一策，可解涼國公婚事之困?！?

漢王接過奏本，指尖在朱漆封面上輕輕摩挲：“說說看?！?

“工部郎中秦業之女，年方二八，才貌雙全。姿容絕艷，性情溫婉。”

陸清桓微微抬眸，“更難得的是，秦業雖居工部要職。”

漢王眼中精光一閃，奏本在掌心輕輕一拍。

秦業掌工部營造司，這些年經手的邊防要塞圖紙不知凡幾……

若能將此人拉攏過來。

“秦家女……”漢王似笑非笑，“大舅哥倒是會挑人。”

陸清桓不動聲色：“涼國公若娶此女，一來全了殿下關愛宗室美名。二來……”他頓了頓，一語雙關道，“邊關九鎮的城防圖，也該換新了?！?

漢王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將奏本摔在案上：“好！好！好！”

他起身踱至窗前，望著北海粼粼波光，“秦業這些年經手的邊防要務，確實該好好梳理一番?！?

胡安在一旁垂首，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這哪里是在議親，分明是要借聯姻之機，將工部邊防機密盡收囊中。

更深一層的含義，楚王曾在工部觀政多年。

“此事，就按你的意思辦?！睗h王轉身，他意味深長地看向陸清桓，“秦業那邊，還需大舅哥多費心。”

陸清桓深深一揖：“臣，定不負殿下所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