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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初入相府,閑庭弈棋【二合一】

江耘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對著老師行了一禮。

隨即,他不疾不徐的聲音緩緩開口:

“回先生的話。“

“若此題出于考場。學生以為,破題之關鍵,不在‘憂患’,亦不在‘安樂’,而在‘生’與‘死’二字。”

“其文,當以國之存亡為引,以民之生計為據,以士之擔當為骨,論證為何一個國家,一個朝堂,乃至一個家族,若耽于安樂,便會滋生腐敗,壅塞言路,終至危亡。

而若常懷憂患之心,則能居安思危,革故鼎新方得長生。”

“其最終之落腳點,當在我等讀書人,當如何以天下之憂為己任,為君分憂,為民請命,方不負這圣人之學。”

這番回答,條理清晰,格局宏大。

不僅完美地解釋了經義,甚至還引申到了治國平天下的策論層面。

代儒一下被鎮住了。

連他也有幾分懷疑,這東西我已經教過了?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原本心里的郁悶排解了幾分,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迸發出了一個“老學究”純粹的欣賞。

“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

“此等見解已非尋常童生可比!當浮一大白!”

“都是一個老師教的,怎么就這般不同呢?教你們這群小木疙瘩,誒——真是污了我一世清名。”

賈寶玉擠眉弄眼對先生這番話似乎很是不服氣,不過看向江耘的眼神里自然多出了幾分崇拜。

江大哥簡直是神人也。

這些日子都沒見他怎么翻過那些書本,竟然回答的如此精妙,厲害極了。

代儒先生自己也有些納悶兒,在此之前他還懷疑是自己水平問題。

看來不全是嘛。

“今年的秋闈也就是‘鄉試’,再過兩月便要開考了。”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

“我知你們之中,有的人早已是‘童生’。但這‘院試’一關非同小可。它是你們能否脫去白身,成為真正的秀才公,踏上仕途的第一道,也是最關鍵的一道門檻!”

“按照朝廷規制,凡年滿十四者皆可報考。你們都給我好生準備!”

他這番話讓在場的賈蘭等人,神色都瞬間變得無比嚴肅。

畢竟除了少數那些紈绔子弟之外,大多數來學塾的都是想考個功名成家立業,自然會有些緊張。

江耘也跟這表情嚴肅了些。

原來日子過得竟然如此之快,再不足兩個月便是鄉試了?

怎么隱隱約約感覺所做的準備還是不夠呢。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即賈政身邊,最得力的心腹管家便出現在了門口。

他在代儒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代儒的臉色跟著點了點頭,看向江耘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欣賞。

“寶玉、江耘,老爺在門外傳你們過去。”

一路上,賈寶玉的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他那雙往日里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卻寫滿了“大禍臨頭”的憂慮。

“完了,完了,江大哥。”他垂頭喪氣地對江耘小聲嘀咕著。

“我父親定是聽那老學究告了我的狀了!要么他早朝時定是又受了哪個同僚的氣,如今這是要拿我來撒氣了!”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一張臉都快皺成了苦瓜。

“這‘秋闈’在即,他本就看我不順眼,總說我不用心。這下回去定要挨一頓板子了!”

江耘看著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中好笑正想開口安慰幾句。

兩人卻已然走到了家塾的大門口。

只見大門外,賈政正身著一身整齊的素色長袍,負手而立面沉似水地站在那里。

那股屬于“政老爺”的、不怒自威的氣場,讓原本還有些喧鬧的門口,都變得落針可聞。

賈寶玉一看到他父親那張臉,兩條腿都有些發軟。

他徹底地蔫了。

低著頭像一只斗敗了的公雞,磨磨蹭蹭地走到賈政面前,賈寶玉用一種細若蚊蠅的聲音,頗有些不情愿的地開口“認錯”。

“父親……兒子……兒子這幾日在學中確有……確有懈怠之處還望父親……”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

賈政卻連一個眼神,都未曾落在他這個親生兒子的身上。

視線直接越過了垂頭喪氣的寶玉,如同一把尺子般洛在了他身后的江耘身上。

“不必回府了。”

“隨我去一個地方。”

說罷,才帶這些責備的眼神也一齊瞪了寶玉一眼。

“你也跟著同去。”

馬車車輪緩緩轉動,將學堂的喧囂隔絕在外。

車廂內,氣氛卻是一片壓抑的死寂。

賈寶玉與自己的父親共處一室,只覺得連空氣都仿佛凝固。

他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心中七上八下,還在揣測著,父親今日為何會一反常態親自駕臨家塾,這是要帶他和江大哥去哪兒?

思索間,他偷偷地用余光瞥了一眼父親。

今日的賈政,心情卻似乎出奇地好。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一上車就開始考校寶玉的功課,不過隨意問了兩句更多時候還是閉目養神。

直到馬車,行至一處繁華的街角,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睛,掀開了車簾的一角向外望去。

他的目光落在早已被官府貼上了封條、門可羅雀的“百花坊”的鋪面上。

一絲冷笑,在他的嘴角一閃而過。

放下車簾,他才緩緩開口卻是對著寶玉。

“待會到了李閣老府上見了閣老的孫兒,要守禮數,不可頑劣,你可記下了?”

“是……兒子,記下了。”賈寶玉小心應了一聲。

原來是要去李閣老的府上,賈寶玉心中稍稍放松了些。

他心里這么想著,到了別人府上,父親總不會再這么板著一張臉了,也不好再隨意的責任自己。

賈政卻沒多在乎寶玉的小心思,目光冷冷地落在了江耘身上。

“江耘!”

“你可知,你惹了多大的禍事??”

賈寶玉一聽臉色大變。

都不知道賈政要說什么事情,他便立刻挺身而出擋在了江耘面前:

“父親!此事與江大哥無關、都……都是我的不是。您要罰便罰兒子一人!”

他以為父親還是在為他“不務學業”之事生氣。

賈政看著自己這個,連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急著為外人頂罪的傻兒子,心中那股因政敵倒臺而生的好心情,瞬間便被一種更深的不快所取代。

他看著寶玉,怒喝道:

“閉嘴!越來越不知禮數了,還是板子挨的少了,哪有你說話的份?”

“你是什么身份?江耘又是什么身份?怎得如此不沉穩?“

賈寶玉被嚇得一激靈縮在馬車角落里不敢言語。

隨即賈政又死死地盯著江耘,

江耘心中,早已將賈政的微表情看了個通透。

他知道,賈政此刻的怒,七分是裝出來的試探,有三分是因為寶玉替自己出頭覺得失了身份。

他立刻也裝瘋賣傻起來。

他一臉惶恐,在馬車上起身:

“還請老爺不要千萬遷怒于少爺,少爺不過是憐惜學生。”

“不過學生……學生愚鈍,不知所犯何事?學生這些天,自被老爺上次教誨之后,一直勤勤懇懇,未敢有半分懈怠。”

“哦,對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備好的賬目清單呈了上去。

“學生正要向老爺匯報!昨夜的群芳夜宴,共計,凈賺了四千三百二十兩白銀!學生本就想著,今日便將這些銀兩,悉數拿到府中孝敬老爺和老太太,不曾想……”

“哼!”

賈政看著他這副“邀功”的模樣,眼中的不快消散了去。

“你這粗鄙的小子,本官何人?難道還會看上你那點稀碎銀子不成?!”

看江耘確實好像無辜,也遵守本分,懂得進退。

他才斷定這小子背后沒什么高人指點。

搞垮“百花坊”,恐怕就確實只是個意外。

賈政揮了揮手讓江耘重新坐回去,不過聲音卻依舊嚴肅。

“你可知,那百花坊的背后是袁尚書?”

“你以為,你只是搞垮了一個鋪子?”

“你可知你此舉為我招惹來了多大的麻煩?他日,袁尚書若拿此事上奏一本,說我賈家與民爭利……連我都要受你的牽連。”

“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江耘聞言,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后怕不已”的表情,叩首道:

“學生……學生知錯了!”

“竟不知,這背后,還有這等干系!學生……這就去,向袁尚書負荊請罪。”

“絕不能連累到老爺少爺。”

“罷了!”賈政看著他這副“蠢樣”,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打消了。

人倒是聰明一些,就是對官場上的事情一竅不通。

“那袁家咎由自取,得罪了滿城的女眷早已是眾矢之的自顧不暇了!尚書朝中樹敵頗多,還不知能不能挺過這些時日。”

“倒也不必你去丟人現眼了。”

“只是記住日后不可再行此事,這一次也真是沾了些邪門的運氣,稍有個偏差你早就人頭落地了。”

賈政看著他,倒也沒什么責備的意思。

心里甚至覺得可笑,那袁尚書壓了自己快十年,也算是縱橫官場了吧,最后竟然沒落于一個卑賤伴讀身上。

“再過兩月便是秋闈,你不可懈怠。”

“其次就是,你可知我們此番前去的,是何等樣的人物?”

江耘立刻,躬身洗耳恭聽。

賈政緩緩道:

“李閣老,不僅是當朝首輔,圣上最信重之人,更是天下讀書人的文宗。于我更有恩師之誼。

我年輕時,若無他的點撥也斷無今日。”

這番話讓江耘心中一凜。二人之間竟還有這等淵源。

“所以,”賈政的語氣變得極其嚴厲。

“到了李府,你要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可有半分無禮!不可提什么錢財生意墮了我賈家的清名,丟我的臉面,你可記住了?”

江耘鄭重點點頭,只聽著賈政繼續道:

“但你若表現得好,能得閣老一句半句的點撥,對你日后即將到來的秋闈,乃至春闈,都將有無窮之益。”

他看著江耘,最后也嚴厲地瞪了寶玉一眼。

“你也是一樣!”

“若是閣老考較起你的學問來,不可胡說八道,他老人家……”

賈政說著話,這便開始安置賈寶玉一些細碎的事情。

江耘的心中卻開始揣測起,賈政這一次帶自己過來的原因。

于情于理,自己這個身份賈政都沒必要領著自己,除非是李守中親自開口了。

但李守中內閣首輔,當朝文宗……

為何會突然對自己這個,僅僅在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小伴讀,產生興趣?”

因為有過目不忘的技能存在,江耘開始復盤記憶。

他的腦海中,忽而閃過了另一條線索。

“薛寶釵的閨中好友……李清芷……”

“原來如此~”

“這位李大小姐不就正是這李閣老的孫女嗎?”

怕是那李清芷臉上的紅疹一直未消,也沒找到好用的法子。

這一次找自己過來,恐怕還是因為群芳譜的名。

想通了這一層,江耘的心中再無半分緊張,只剩下一種盡在掌握的從容。

就在此時,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恭敬地傳來。

“老爺,大學士府,到了。”

內閣大學士府,坐落在京城一條僻靜的胡同深處。

沒有榮國府那般“赫赫揚揚,威武雄壯”的氣派,府邸的朱紅大門甚至,都因經年的風雨,而顯得有幾分斑駁。

門口只有兩位穿著青衣的老仆,安靜地守在那里。

賈寶玉在這里,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一只習慣了在錦籠中鳴叫的畫眉,忽然被置于空曠寂寥的深山古剎之中。

而江耘則在心中暗自點頭。

這倒是真的有了幾分屬于“當朝文宗,一代首輔”的底蘊。

一位穿著灰色長袍、神情肅穆的老管家,將他們引至一處雅致的庭院之中。

“老爺正在處理一份從宮中來的緊急公文,請政老爺一同去書房,另請兩位公子在此稍候片刻。”

管家恭敬地說道。

賈政連忙躬身應是,不敢有半分不耐。

在走之前還特意又安置了寶玉不可惹禍,還安置江耘要看好寶玉。

隨即,管家又引著一位與寶玉年歲相仿的少年走了出來。

那少年身著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面容俊朗眼神之中,帶著一股屬于書香門第的的驕傲。

“這位,是我們府上的大爺,李然。”管家介紹道。

李然對著賈政,行了一個標準的晚輩禮,隨即目光便落在了寶玉的身上。

“聽聞寶二哥棋藝不凡,我可否請教一二?”

賈寶玉一聽要下棋頭都大了,連忙擺手笑道:

“我哪里會下什么棋?”

“我這位江大哥才是真正的高手!你們下,你們下,我瞧著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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