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鎖鏈在半夜開始作響。

我蜷縮在窗邊，看著月光下那條銹跡斑斑的鐵鏈像活蛇般扭動。自從貨郎出現后，村里怪事不斷：張家的耕牛突然產下鱗爪怪胎，李家的水缸里浮出人牙，最可怕的是村東老槐樹在一夜之間枯死——樹干上裂開一道人嘴狀的疤。

掌心龍紋突突跳動，我鬼使神差地拿起貨郎留下的鑰匙。鑰匙尖端滲出一滴黑血，落在《地脈志》殘卷的插圖上：兩條龍糾纏著墜入深井，其中一條的眼睛被銅錢鎖鏈穿透。

“睡不著？“

我嚇得差點叫出聲。爺爺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月光下的影子竟分出兩道——一道人形，一道細長如蛇。他手里端著碗黑如墨汁的藥，散發著熟悉的腥苦味。

“喝了。“碗沿沾著新鮮的血跡，“能讓你不做噩夢。“

我假裝喝藥，實則將藥汁倒進袖中的小瓶。爺爺的斷指處纏著新換的繃帶，但滲出的不再是血，而是一種藍色黏液，滴在地上會腐蝕出小坑。

“井里有什么？“我突然發問。

爺爺的眼皮劇烈跳動：“誰跟你提過井？“

“貨郎說......“

“他不是你師叔！“爺爺一把捏碎藥碗，瓷片割破他的手掌，流出的卻是黑藍相間的液體，“二十年前鎖龍井畔，我親手......“他猛地住口，轉頭看向祠堂方向。

遠處傳來瓦片落地的脆響。爺爺臉色大變，抄起桃木劍沖出去。我趁機溜向古井，掌心的鑰匙燙得像燒紅的鐵。

井臺比想象中更破敗，七根鎖鏈呈放射狀釘入地面，中央的井口被石板封住。當我靠近時，鎖鏈突然繃直，石板下傳來沉悶的撞擊聲。鑰匙自動懸浮起來，指向井沿某個不起眼的凹槽。

“別碰它！“

貨郎從槐樹后轉出來，臉上的傷疤泛著磷光。他腰間那半塊銅錢正在瘋狂旋轉：“石板下面是另一條龍靈，你掌心里那條的同胞兄弟。“

“什么意思？“

“楊青山沒告訴你？“貨郎咧嘴一笑，露出過尖的犬齒，“六十年前地脈暴動，雙生龍靈現世。楊家先祖用七星釘魂陣困住它們，一條封在你血脈里，一條鎮在井底。“

我后退兩步，龍紋卻劇烈跳動起來。井中傳來黏膩的蠕動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正順著內壁爬上來。貨郎突然扯開衣領——他胸口有個碗大的疤，邊緣呈放射狀裂紋，正中央是個清晰的龍爪印。

“當年我替師兄下井布陣，“他輕撫傷疤，“結果發現楊家祖訓是騙局。根本沒有什么鎮邪，他們在養蠱！“貨郎猛地抓住我的右手，“每代選一個容器，等龍靈成熟后......“

石板突然炸裂，一股黑水噴涌而出。貨郎將我推開，自己卻被水中伸出的觸須纏住腳踝。那根本不是水，是無數糾纏的黑色發絲，每根發梢都長著針尖大的嘴。

“跑！“貨郎甩出腰間銅錢，半塊銅錢在空中燃起綠色火焰，“去找祠堂暗格里的......“

發絲纏上他的喉嚨。我抄起地上的桃木枝抽打，龍紋接觸到陰氣的瞬間青光暴漲。發絲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但更多觸須從井中涌出。貨郎趁機掙脫，將我推向村口：“子時祠堂見！“

我跌跌撞撞跑回家，發現爺爺的臥房亮著燈。透過窗縫，我看見他正對著一個無名牌位跪拜。牌位表面布滿血管狀的紋路，頂端裂開一道縫，像閉著的眼睛。爺爺割開手腕，讓黑血滴在牌位前的小碗里，碗中赫然泡著七顆乳牙——紅布包里那些。

“再忍三年......“爺爺的聲音帶著哭腔，“這次一定能成......“

牌位突然滲出鮮血，在供桌上組成兩個大字：“庚辰“。

我渾身發冷。庚辰年正是我被撿到的那年，也是契約上第一個血手印的日期。如果貨郎說的是真的，我可能根本不是人類......

祠堂的暗格比想象中好找。供桌下第三塊地磚是空心的，敲擊會發出悶響。我用隨身小刀撬開磚塊，里面是個生銹的鐵盒。盒蓋上刻著“雙龍契“三字，邊緣用血畫了道符。

掌心的龍紋突然自主游動起來，像指南針般指向鐵盒。我咬牙打開，里面是一沓發黃的契約紙。最上面那張寫著“借命契“，按著六個血手印，每個手印旁都標注著日期和名字——全是楊家長子，最后一個是爺爺的名字：楊青山。

但最驚人的是契約內容：簽約者自愿將陽壽折半，換取“龍靈寄體“存活至十六歲。而備注欄里寫著“期滿，軀歸主，魂補脈“。

“現在明白了嗎？“

貨郎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他滿身是傷，手里提著盞幽藍的燈籠：“楊家每代培養一個容器，等龍靈成熟后，用容器修補斷裂的龍脈。“燈籠光映出他詭異的笑容，“而你，是唯一活過九歲的容器。“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是天生的'陰童子'。“貨郎突然扯開我的衣領，指著鎖骨疤痕，“這里本該釘著鎖龍釘，但楊青山偷偷換了符咒。“他壓低聲音，“他想用你干票大的——不是補脈，是斬龍！“

祠堂外傳來腳步聲。貨郎迅速塞給我一塊骨片：“下次龍紋發作時，用這個劃破它。“他的身影開始變淡，“記住，你看到的'爺爺'，早不是當年下井的那個人了......“

骨片觸到皮膚的瞬間，我腦海中炸開一段陌生記憶：暴雨夜，年輕的爺爺跪在井邊，懷里抱著個發光的嬰兒。而井口趴著個黑影，正將什么刺入嬰兒鎖骨......

我渾身冷汗地驚醒，發現躺在自己床上。窗外天已微亮，爺爺在院子里劈柴，一切如常。但當我展開右手時，掌心里靜靜躺著那塊骨片——上面刻著“庚辰年七月十五，鎖龍井，楊青山弒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