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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霜寒

  • 你是站著還是倒下
  • 蜀中啟風
  • 10164字
  • 2025-06-19 08:48:00

焦黑的廢墟前,冰冷的晨風裹挾著灰燼,打著旋兒,掠過眾人凝固的臉龐。那行刻在焦黑廊柱上的東瀛文字——“第七號,游戲繼續。下一個,滄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每個人的心臟。

“滄州…”李青山的聲音嘶啞,像是砂紙摩擦著鐵銹。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行字,握著血紋刀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刀身殘留的暗紅血跡在熹微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左臂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只是被蘇影用撕下的衣襟草草捆扎,此刻正有殷紅緩慢滲出,染紅了布條。

“師父,您的傷…”陳默抱著昏迷的小荷,聲音干澀。他的左腕,那已經蔓延至小臂、顏色深暗如墨的烏鴉印記,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仿佛在呼應那冰冷的宣戰。體內,強行引動邪毒與血紋勁碰撞后的劇痛和虛弱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死不了!”李青山猛地一揮手,打斷陳默的話,目光掃過身后一群驚魂未定、衣衫襤褸的孩童,最后落在抱著妹妹玩具、臉上滿是煙灰淚痕的小石頭身上。孩子們的眼中只剩下恐懼和茫然,如同受驚的幼獸。“此地已成死地,不能留了。蘇姑娘?”

蘇影臉色蒼白,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跡,顯然在紗廠爆炸中也受了內傷。她強撐著精神,迅速環顧四周:“柳生家的人可能還在附近監視。周老板那邊…情況不明。當務之急,是找個安全地方安置這些孩子,再處理傷勢。”她的目光落在陳默異常蒼白的臉上和那深色的印記上,憂色更重。

“跟我來。”李青山當機立斷,不再看那廢墟一眼,仿佛要將那慘烈的景象和冰冷的戰書暫時從腦海中驅逐。“我知道一個地方,暫時安全。”

他帶著眾人,避開大路,沿著千佛山后山崎嶇的小徑,在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中艱難穿行。幸存的孩子們互相攙扶著,低聲啜泣,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蹌蹌。陳默抱著小荷,只覺得懷中的小女孩輕得像一片羽毛,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左腕的刺痛和內心的冰冷憤怒交織,讓他步履沉重。

目的地是半山腰一處隱蔽的山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里面還算干燥寬敞,曾是獵戶的臨時落腳點。將孩子們安頓進山洞深處,蘇影立刻開始檢查傷勢最重的小荷和另外幾個在逃亡中受傷的孩子。李青山則撕下干凈的內襯,重新處理自己左臂那道猙獰的傷口,藥粉撒上去的瞬間,他悶哼一聲,額頭滲出冷汗,卻硬是沒吭第二聲。

陳默靠在冰冷的洞壁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激戰時的熱血和狂怒早已褪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他閉上眼,試圖調息運轉血紋勁壓制左腕的邪毒和體內的不適,但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閃回著囚室中的畫面:

——那忍者獰笑著揮刀劈來的寒光…

——自己右手如鐵鉗般抓出,指骨捏碎對方手腕時那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忍者因劇痛而扭曲的面容和凄厲的慘叫…

——緊接著,自己左拳轟出的“撐捶”,結結實實砸在對方胸膛上,那沉悶如擊破革的“噗”聲…

——忍者胸膛瞬間塌陷,眼珠暴突,口中鮮血狂噴,身體如同被抽掉骨頭的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在墻上,再無聲息…

“噗!”

那聲音,那觸感,那生命瞬間在自己手中終結的景象,無比清晰地烙印在陳默的感官深處,反復沖擊著他的神經。

“嘔——!”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從胃部翻涌而上,陳默再也忍不住,猛地彎腰沖到洞口,劇烈地嘔吐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膽汁,燒灼著喉嚨,帶來火辣辣的痛楚。他雙手撐在冰冷的巖石上,身體劇烈地痙攣,額頭上全是虛汗。

山洞里的孩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瑟縮了一下,驚恐地看著他。小石頭抱著妹妹的布娃娃,眼神復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李青山包扎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頭,目光沉靜地看向洞口劇烈嘔吐的身影,沒有立刻過去,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了然和沉重。蘇影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擔憂地望過去。

吐到幾乎脫力,陳默才勉強止住。他虛弱地靠著洞壁滑坐下來,大口喘息,冰冷的山風吹在汗濕的額頭上,帶來一陣寒意。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借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光,死死地盯著。

這雙手,剛剛練成八極真解的“沉墜勁”,能碎石裂碑。可就在不久前,這雙手…捏碎了一個活人的手腕,緊接著一拳轟塌了他的胸膛,奪走了一條生命!指關節上似乎還殘留著那種捏碎骨頭時令人心悸的觸感,粘膩、冰冷、帶著毀滅性的力量。他甚至能回憶起對方手腕骨骼在自己五指間寸寸碎裂的細微震動…以及拳頭轟在對方胸膛時,那種擊破血肉、震斷肋骨的沉悶反饋。

那不是訓練用的木人樁,也不是切磋的對手。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在那一刻對他充滿殺意,但也擁有心跳、呼吸和生命的敵人!自己…殺了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瞬間淹沒了身體的虛弱和左腕的刺痛,讓他如墜冰窟。胃部再次劇烈地抽搐起來,盡管已經吐無可吐。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第二波嘔吐感涌上來,但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張因劇痛和死亡而扭曲變形的臉,那雙失去神采、空洞放大的瞳孔…

“第一次?”李青山低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在陳默身邊坐下,沒有看陳默的臉,目光投向洞外漸漸泛白的天空。

陳默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感覺如何?”李青山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

“……惡心…冷…”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的手…骨頭…碎了…還有…胸口…塌了…我…我感覺到…”他語無倫次,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記住這種感覺。”李青山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永遠記住!”

陳默猛地抬頭,不解地看向師父。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此刻沒有絲毫的安慰,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國術是什么?”李青山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聲音在山洞里回蕩,帶著金石之音,“是強身健體?是修身養性?是擂臺爭雄?都不是!至少,不全是!”

他猛地伸出自己那只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右手,掌心向上,仿佛托著千鈞重擔:“國術,是殺人之技!是戰場之上,生死之間,保家衛國、守護弱小的最后依仗!練它,不是為了好看,不是為了爭強斗狠,更不是為了凌虐弱小!練它,是為了在不得不動手的時候,有雷霆手段,能一擊斃敵!是為了在豺狼環伺之時,能以暴制暴,護住你身后該護的人!”

他的目光掃過山洞深處那群驚恐的孩子,最后落在陳默慘白的臉上:“你今日所殺之人,是豺狼!是助紂為虐、殘害孩童的惡徒!你那一抓,那一拳,救了多少條命?若你當時心慈手軟,猶豫半分,死的會是誰?是你!是蘇影!是那些籠子里的孩子!包括小荷!”

李青山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陳默混亂的心神上。

“惡心?冷?”李青山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卻又蘊含著沉重的力量,“這是代價!是拿起這把名為‘力量’的雙刃劍,就必然要承受的代價!武者的路,從來不是鮮花鋪就!手上沾血,心中留痕!區別只在于,這血是為誰而流,這痕為何而留!”

他指著陳默的右手:“覺得它臟了?覺得它沾了人命?那就用它去保護更多不該死的人!用它去斬斷更多伸向無辜的魔爪!用它去洗刷你心中的不適!而不是在這里自怨自艾,被這點血污嚇破了膽!”

李青山的話像一盆冰水,又像一劑猛藥,澆在陳默混亂灼熱的心頭。那股冰冷的惡心感和生理上的不適并未消失,但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開始滋生。是責任,是憤怒,是背負著生命重量的覺悟,還有一種被師父點醒的、混雜著羞愧的清醒。

他低頭,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因嘔吐而微微顫抖的手,似乎不再僅僅是沾染血腥的兇器。它承載著力量,也承載著無法逃避的因果。師父說得對,若他不出手,死的會更多!那些孩子…小荷…蘇影…甚至師父…

一股冰冷的意志開始壓過生理上的不適。他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仿佛要以此銘記。

“滄州…”陳默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被一種冰冷的決絕取代,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顫抖,“崔師叔…”

“嗯。”李青山看到陳默眼神的變化,緊繃的臉色略微緩和,但眼中的凝重絲毫未減,“柳生宗矩這是陽謀。他知道老崔是我們的軟肋。滄州大牢…龍潭虎穴。”他看向自己左臂的傷口,“我們必須去,而且要快。但帶著這些孩子,是累贅,更是目標。”

“李前輩,孩子們交給我。”蘇影走了過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堅定,“我熟悉濟南,家父雖去,尚有些故舊值得信任。我會想辦法將他們分散安置到絕對安全的地方,再尋良醫救治小荷。你們…放心去滄州!”

“蘇姐姐…”小石頭抱著布娃娃,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眼中充滿了依賴。

蘇影蹲下身,摸了摸小石頭的頭,又看了看昏迷的小荷,眼中閃過一絲母性的溫柔和刻骨的恨意:“柳生家欠下的血債,我會記住。你們去救崔大俠,我在這里,護住這些孩子,等你們回來!”

李青山深深看了蘇影一眼,這個年輕女子身上展現的堅韌和擔當,讓他動容。他抱拳,鄭重道:“蘇姑娘,大恩不言謝!這些孩子,拜托了!”

“分內之事。”蘇影回禮,目光轉向陳默,“陳默兄弟,邪毒之事…切莫再強行引動。滄州之行,兇險萬分,務必保重。若尋得血紋石…或有一線生機。”她的話語中帶著真誠的關切。

陳默默默點頭,左腕的刺痛感依舊清晰,提醒著他體內潛伏的巨大危機。

沒有時間休整。李青山簡單處理了傷口,換上了周通之前留在山洞備用的一套干凈但樸素的粗布衣裳,將血紋刀用破布仔細包裹好。陳默也換下染血的短打。兩人將身上僅剩的一點干糧和碎銀子都留給了蘇影和孩子們。

臨行前,陳默走到小石頭面前,蹲下身,看著這個失去家園、妹妹重傷的男孩。他從懷里摸出那枚李青山在滄州給他的、邊緣磨得鋒利的銅錢——這是他身上唯一還算干凈的東西。

“小石頭,這個給你。”陳默將銅錢放在男孩滿是污垢的小手里,“保護好妹妹,聽蘇姐姐的話。等哥哥和叔回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

小石頭緊緊攥住那枚冰冷的銅錢,用力點頭,眼淚無聲地滾落:“默哥…李叔…你們一定要回來…救崔爺爺…”

李青山最后看了一眼山洞深處那些蜷縮著的、如同驚弓之鳥般的孩子,目光在昏迷的小荷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決然地轉身。

“走!”

師徒二人如同兩道融入晨霧的灰影,迅速消失在千佛山崎嶇的山道盡頭。目標——滄州!

路途漫長而沉默。陳默緊跟在李青山身后,盡力調息,試圖恢復體力,平復左腕邪毒的躁動,但腦海中那殺人的一幕卻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每一次回想,那骨骼碎裂的觸感、生命流逝的景象,都會引發胃部一陣痙攣,帶來強烈的惡心感。他只能強行壓下,將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路和師父沉穩的背影上。師父的話在耳邊回響,冰冷而沉重,既是鞭策,也是枷鎖。

數日后,滄州城高大的城墻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這座以武術聞名的北方重鎮,此刻在陳默眼中卻籠罩著一層不祥的陰霾。城門口盤查森嚴,守城的兵丁仔細查驗著每一個入城者的“良民證”,墻上張貼的通緝令比濟南更加密集,其中一張畫像雖已陳舊模糊,但李青山剛毅的輪廓依稀可辨。

李青山沒有直接進城,而是帶著陳默繞到城南一處破敗的城隍廟。廟宇荒廢已久,蛛網密布,神像蒙塵。他在斑駁的供桌下摸索片刻,竟抽出一塊松動的青磚,從里面取出一個油紙包。

“換上。”李青山將油紙包遞給陳默,里面是兩套打著補丁的棉襖和破氈帽,還有兩張同樣泛黃、但蓋著不同地方官印的“良民證”。“老崔早年在此埋下的后手,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裝扮成逃荒的父子,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李青山刻意佝僂著背,咳嗽連連,將一個貧病交加的老農演得惟妙惟肖。陳默也低著頭,學著周圍流民麻木的眼神。守城兵丁嫌棄地看了一眼他們襤褸的衣衫,草草檢查了證件便揮手放行。

滄州城的街道比濟南更顯粗獷,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尚武的氣息。隨處可見練拳踢腿的漢子,兵器鋪的叮當聲不絕于耳。然而,在這表面的武風之下,陳默敏銳地感覺到一種壓抑的緊張氛圍。街頭巷尾多了不少眼神警惕、腰身鼓脹的便衣,一些武館大門緊閉,門楣上掛著白幡。

李青山熟門熟路地帶著陳默穿街過巷,最終來到城南一條僻靜小巷深處的一家不起眼的“劉記鐵匠鋪”。鋪子里爐火已熄,只有一個頭發花白、赤著精壯上身的老鐵匠在慢悠悠地打磨一把鋤頭。

“打把刀,切金斷玉的那種。”李青山走到鐵砧前,聲音低沉。

老鐵匠頭也不抬,手中的銼刀在鋤頭刃口上發出“嚓嚓”的單調聲響:“金玉太貴,打不起。只能打點切菜砍柴的家什。”

“菜要快刀切,柴要利斧砍。”李青山盯著老鐵匠的手。

老鐵匠打磨的動作微微一頓,終于抬起頭,渾濁的老眼在李青山佝僂卻難掩精悍的身形上掃過,又在陳默臉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陳默下意識掩住的左腕處多看了一眼。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用沾滿煤灰的手指,在落滿灰塵的鐵砧上,飛快地畫了一個復雜的、類似火焰又似刀鋒的圖案。

李青山瞳孔微縮,緩緩點頭。

老鐵匠放下銼刀,走到緊閉的鋪門后,搬開一個沉重的舊磨盤,露出下面一個黑黢黢的地窖入口。“進去說。”

地窖狹窄而陰冷,彌漫著鐵銹和泥土的味道。一盞豆大的油燈勉強照亮方寸之地。

“劉老哥,城里情況如何?老崔他…”李青山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

老鐵匠劉三炮,曾是崔鐵手的生死兄弟,也是滄州地頭消息最靈通的人之一。他嘆了口氣,聲音沙啞:“糟透了。老崔被關在州衙大牢最底層的‘水字獄’,那是專門關押重犯死囚的地方,守備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柳生家的人…手眼通天。知府衙門、巡防營,甚至獄卒里,都被他們滲透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和無力,“他們就是要用老崔做餌,釣你們上鉤!現在整個滄州城,就是個張開的口袋,等著你們鉆!”

他看向李青山手臂上重新滲出血跡的布條,又看向陳默蒼白中帶著一絲不正常的青氣的臉:“你們…怎么搞成這樣?這小子…就是老崔信里說的那個?”

李青山沉重地點點頭,簡單說了濟南的經歷和柳生宗矩的宣戰。當聽到陳默左腕的八岐印記和紗廠慘烈的戰斗時,劉三炮倒吸一口涼氣。

“血紋石…赤陽血紋石…”劉三炮喃喃道,“柳生家的人確實在找這東西!大概一個月前,有伙身手詭異的黑衣人,在城里打聽過張翰林家那石頭的事!老崔出事前,好像也查到些線索,但還沒來得及細說就…”他猛地想起什么,“等等!老崔在被抓進去之前,好像把一個東西,托付給了城西‘德仁堂’的孫老郎中!神神秘秘的,只說是‘治病的方子’!我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

李青山和陳默眼中同時爆出精光!“德仁堂孫郎中?”

“對!孫郎中為人正直,醫術高明,跟老崔也是多年交情。”劉三炮肯定道,“但你們要小心!柳生家的人肯定也盯著那里!”

時間緊迫。李青山決定兵分兩路:劉三炮繼續利用他的關系網,盡可能摸清水字獄的詳細布防和換崗規律。李青山和陳默則立刻前往德仁堂,尋找崔鐵手可能留下的線索——那極有可能就是關于血紋石的關鍵信息!

城西德仁堂,是家頗有年頭的藥鋪。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香。坐堂的孫郎中是個須發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當李青山用暗語表明身份和來意后,孫郎中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而悲戚。

“崔師傅他…唉!”孫郎中長嘆一聲,示意伙計看好前堂,將兩人引到后堂僻靜的診室。他小心地反鎖上門,然后走到一個存放珍貴藥材的紫檀木藥柜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摸索片刻,取出一塊薄薄的、約莫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片,看起來像是某種藥材的標簽。

“崔師傅出事前一天深夜,渾身是傷地跑到我這里,匆匆留下這個。”孫郎中壓低聲音,將木片遞給李青山,“他說如果有個姓李的刀客帶著個手腕有異的孩子來找我,就把這個交給他們。還再三叮囑,此物關系重大,絕不可落入東瀛人之手!”

李青山接過木片,入手微沉,非金非木,材質奇特。木片一面光滑,另一面卻刻著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辨認的復雜紋路,像是一幅微縮的地圖,又像是某種神秘的符文。在紋路的一個關鍵節點處,刻著一個細如發絲的“周”字!

“周?”陳默湊近一看,心頭劇震,“周通老板?”

李青山眼中精光爆射,手指摩挲著那個“周”字,又仔細辨認著那些細微的紋路,一個驚人的念頭浮現:“這不是地圖…這是…某種機關鎖的密匙紋路?!指向周通?不…周通在濟南…老崔的意思是…”

“血紋石!”陳默脫口而出,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崔師叔知道血紋石的下落!他可能知道柳生家把它藏在哪里了!這木片是找到它的關鍵!而線索…指向周通?或者…周通有解開這秘密的方法?”

這個推測讓兩人心跳加速。崔鐵手在絕境中留下的,是扭轉乾坤的關鍵線索!這木片,就是開啟血紋石秘密的鑰匙!

就在這時!

“砰!”一聲巨響,診室的門被猛地踹開!木屑紛飛!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撲入!清一色的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冰冷的眼睛,手中太刀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交出密匙!”為首一人用生硬的中文低喝,刀鋒直指李青山手中的黑色木片!動作迅猛狠辣,顯然是柳生家的精銳忍者!他們果然一直監視著德仁堂!

事發突然!孫郎中嚇得臉色慘白,跌坐在椅子上。

李青山反應快如閃電,在門被踹開的瞬間,已將木片塞入懷中,同時身體如繃緊的弓弦般向后急退,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裹著的血紋刀!

陳默比李青山慢了半拍,但八極游身步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向側方滑步閃避。然而,他面對的忍者速度更快!一道凄厲的刀光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刺骨的殺意,直刺他心口要害!角度刁鉆,速度驚人,幾乎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倉促之間,陳默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在無數次生死搏殺中錘煉出的本能,以及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壓倒了一切!面對這必殺的一刀,他體內沉寂的血紋勁和左腕那蟄伏的邪毒,在極致的危機壓迫下,轟然爆發!

“喝!”一聲低沉的怒吼從喉間迸出!

陳默沒有試圖完全躲閃那致命的刀鋒,而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身體猛地一個極其別扭卻異常迅捷的擰轉,如同游魚擺尾!八極游身步中的“擰身錯骨”!太刀鋒利的刃尖幾乎是貼著他的左肋衣物劃過,帶起一道涼氣!

與此同時,他的右拳,凝聚了全身爆發出的血紋勁,更夾雜著一縷不受控制、冰冷刺骨的邪毒之力,如同出膛的炮彈,循著八極拳最剛猛暴烈的殺招“猛虎硬爬山”的軌跡,帶著一股毀滅性的氣息,后發先至,狠狠轟向那忍者的太陽穴!

快!準!狠!

這是純粹的、千錘百煉的殺人技!是李青山口中“戰場之上,生死之間”的雷霆手段!

那忍者顯然沒料到陳默在如此劣勢下還能反擊,而且反擊如此兇悍致命!他刺出的刀勢已老,想要回防已然不及!眼中瞬間被驚駭和絕望填滿!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在狹小的診室里炸開!

陳默的拳頭,如同真正的攻城重錘,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忍者脆弱的太陽穴上!

沒有骨裂聲,因為那力量太過剛猛霸道!忍者的頭顱如同被巨力砸中的西瓜,在陳默的拳下猛地向一側扭曲、變形!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顱骨在自己拳鋒下碎裂、塌陷的恐怖觸感!

忍者刺向陳默的太刀瞬間脫手,“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連慘叫都未曾發出,身體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被陳默這一拳帶得離地飛起,橫著撞在診室的磚墻上!

“咚!”一聲悶響。

忍者的身體順著墻壁軟軟滑落,癱倒在地。他的頭顱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歪斜著,太陽穴處深深凹陷下去,紅的、白的漿狀物混合著碎裂的骨茬,從那恐怖的傷口處緩緩滲出,染紅了地面。他的眼睛還圓睜著,殘留著死前的驚駭,卻已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壓過了藥香。

死了。

又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的拳頭下,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瞬間終結。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陳默保持著出拳的姿勢,拳頭還停留在半空,拳面上沾滿了粘稠、溫熱、紅白相間的污穢。那觸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帶著死亡特有的滑膩和腥氣,透過皮膚,直刺靈魂!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惡心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全身!比上一次在千佛山時猛烈十倍!胃部劇烈地翻江倒海,喉嚨被一股腥甜的鐵銹味死死堵住!他死死咬住牙關,牙齒咯咯作響,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痙攣、顫抖!眼前陣陣發黑,那忍者頭顱塌陷、紅白四濺的慘烈景象,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

“呃…呃…”他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聲,身體搖搖欲墜。

而另一邊,李青山在陳默遇襲的同時,也陷入了苦戰。他雖拔出了血紋刀,但面對兩名配合默契、刀法刁鉆的上忍,在狹小的空間內難以完全施展。血紋刀雖凌厲,卻也只堪堪逼退對方,無法形成有效殺傷。左臂的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染紅了布條,帶來鉆心的疼痛,嚴重影響了他的動作。

剩下的兩名忍者看到同伴被陳默一拳斃命,眼中閃過驚怒,攻勢更加瘋狂!一人死死纏住因傷動作稍滯的李青山,另一人則舍棄李青山,如同鬼魅般撲向靠在墻邊、因嘔吐感而失神顫抖的陳默!太刀直取其毫無防備的后頸!顯然,他們不僅要奪回密匙,更要為同伴報仇,擊殺這個危險的“第七號”!

刀鋒破空,帶著死神的呼嘯!

李青山目眥欲裂:“陳默!小心身后!!”

死亡的寒意瞬間刺透了陳默因強烈不適而混亂的意識!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一切!

他猛地轉身,動作因嘔吐感而顯得有些踉蹌,但眼神卻因死亡的逼近而爆發出野獸般的兇光!左腕的烏鴉印記劇烈灼痛,邪毒之力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動!面對那劈向后頸的致命刀光,他竟不閃不避,反而迎著刀鋒踏前一步!

在刀鋒及體的瞬間,陳默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向下一沉,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脖頸要害!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掠過,削斷了幾縷發絲!與此同時,他的右手,那只剛剛沾滿鮮血和腦漿的拳頭,再次緊握!這一次,不再是八極拳的招式,而是凝聚了全部的邪毒之力與血紋勁,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和冰冷殺意,如同黑色的毒龍出洞,毫無花哨地、筆直地轟向忍者的心窩!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和陳默拳頭擊中軀體的沉悶聲幾乎同時響起!

忍者的太刀在陳默肩頭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鮮血瞬間飆射!

而陳默的拳頭,則結結實實地轟在了忍者心臟的位置!一股混合著剛猛拳勁和冰冷邪毒的力量,如同鉆頭般狠狠貫入!

忍者前沖的身體驟然僵住!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凹陷下去的胸口,又抬頭看向陳默那雙布滿血絲、冰冷得如同深淵的眼睛。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涌出一大口混合著內臟碎塊的污血。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體晃了晃,軟軟地向前撲倒,正好砸在因肩頭劇痛而單膝跪地的陳默身上。

粘稠、滾燙的鮮血噴濺了陳默滿頭滿臉!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著內臟破裂的腥氣,將他徹底淹沒!

“嘔——哇!!!”

這一次,陳默再也無法壓制。他猛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尸體,跪伏在地,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胃液、膽汁混合著血沫,被他瘋狂地嘔出。肩頭的傷口劇痛鉆心,但更讓他崩潰的是那滿手滿身的粘膩溫熱,是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是那連續兩次親手終結生命所帶來的、靈魂層面的巨大沖擊和冰冷寒意!他渾身劇烈地顫抖,如同風中的落葉,每一次嘔吐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和神經,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李青山趁另一名忍者因同伴慘死而心神劇震的剎那,血紋刀化作一道血色驚鴻,以搏命之勢,終于一刀洞穿了對方的咽喉!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身。

診室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陳默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和粗重的喘息,以及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李青山拄著刀,劇烈喘息,左臂的傷口血流如注。他看著跪在地上,渾身浴血,吐得昏天黑地、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的徒弟,眼中沒有責備,只有深沉的痛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知道,這孩子正在經歷武者道路上最殘酷的洗禮。殺人,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第一次,第二次…每一次,都是對心性的凌遲。

他走過去,沒有立刻去扶陳默,只是用沾滿血污的手,用力按在了陳默劇烈顫抖的肩膀上——那處新添的刀傷附近。

“吐出來…吐干凈…”李青山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但記住這味道!記住這感覺!記住你為什么揮拳!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活下來!是為了讓更多的人…不必再經歷這種味道!”

陳默的嘔吐聲漸漸變成痛苦的嗚咽,他抬起頭,臉上混雜著血污、淚水和嘔吐物,眼神渙散而痛苦,像一頭迷失在血泊中的幼獸。

李青山看著他,一字一句,如同刻刀般鑿進他的心里:“滄州大牢里,還有人在等我們!柳生宗矩…還在逍遙!那些孩子的仇…還沒報!收起你的軟弱!現在,給我站起來!擦干血!跟我走!”

冰冷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鞭子抽打在陳默瀕臨崩潰的神經上。他渙散的瞳孔一點點聚焦,看向師父染血的臉,看向診室內三具逐漸冰冷的尸體,看向孫郎中驚恐絕望的眼神…最后,定格在自己沾滿紅白污穢、微微顫抖的拳頭上。

為了活下來…為了崔師叔…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為了…不再有下一次的嘔吐!

一股混雜著血腥、痛苦、冰冷和決絕的意志,如同燒紅的鐵水,強行灌入了他幾近崩潰的身體。他停止了嘔吐,盡管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咬緊牙關,牙齦甚至滲出血絲,用那只沾滿血污的手,撐著冰冷的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肩頭的傷口還在流血,左腕的印記灼痛依舊,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并未消失,靈魂深處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感依然存在。

但,他站起來了。眼中不再只有脆弱和迷茫,多了一種被血與火淬煉過的、近乎麻木的冰冷和決絕。

李青山看著他站起,眼中終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寬慰,隨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迅速從忍者尸體上搜出一些有用的零碎(如飛鏢、傷藥),將那塊至關重要的黑色木片貼身藏好。

“孫老,此地不可留!速速帶家人離開滄州!去濟南找蘇影姑娘!”李青山對嚇呆的孫郎中快速交代一句,然后一把扯下診室墻上掛著的干凈布簾,撕成布條,草草將陳默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和自己左臂的傷口用力勒緊止血。

“走!”他不再看地上的尸體,拉起眼神冰冷、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的陳默,撞開后窗,迅速消失在滄州城錯綜復雜的小巷深處。

身后,只留下德仁堂后堂診室內彌漫的濃重血腥,以及三具逐漸冰冷的尸體。而前方,是更加兇險莫測的滄州大牢,和一場注定了要以血洗血的營救。陳默拳頭上那尚未干涸的、紅白交織的血痕,仿佛預示著一場更加殘酷的殺戮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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