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惡臭包裹著陸沉，像一層粘稠的裹尸布。垃圾堆腐敗的氣息混合著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殘留，鉆進他的鼻腔，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他蜷縮在腐爛的菜葉和不知名的穢物之間，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牙齒咯咯的撞擊聲，在死寂的巷弄里顯得格外清晰。
老李頭被火焰吞噬的畫面，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那瞬間的熾熱、刺耳的爆響、焦糊的氣味……還有青袍修士那雙毫無感情、視人命如草芥的眼睛。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復沖刷著他幾近崩潰的意識。每一次沖刷，都留下刻骨的仇恨和無邊的絕望。
“跑……小沉子……跑……”
老李頭最后嘶啞的呼喊，仿佛就在耳邊。陸沉猛地將頭埋進冰冷的臂彎，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野獸受傷般的嗚咽。沒有眼淚，只有干澀的灼痛。眼淚是奢侈的，在這吃人的地方，連悲傷都需要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寒風刺骨的麻木，也許是瀕死邊緣的某種本能，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了一些。一種更原始、更強烈的沖動，壓過了恐懼和悲傷。
活下去！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他不能死在這里！像老李頭一樣，無聲無息地爛在垃圾堆里！那個魔鬼仙師……他要……他要……
變強！
這兩個字如同火星，瞬間點燃了他心中冰冷的灰燼。他顫抖著，近乎痙攣地摸索著胸口。
破碗還在。灰撲撲，帶著豁口和裂紋，觸手冰涼粗糙。就是它，擋住了那致命的火球！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破碗！
他急切地在冰冷的泥濘中扒拉著。很快，手指觸到了那個同樣粗糙、沾滿污泥的儲物袋。還有幾塊散落在旁邊、散發著微弱溫潤光澤的石頭——下品靈石！以及那顆暗紅色的丹藥！最讓他心臟狂跳的，是那本被污泥浸透、封面寫著《引氣訣》三個歪扭大字的薄冊子！
仙師的東西！修煉的功法！
陸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把破碗、儲物袋、靈石、丹藥和那本《引氣訣》緊緊抱在懷里。冰冷的觸感透過破布傳來，卻奇異地帶來了一絲滾燙的希望。他掙扎著爬起來，警惕地四下張望。巷弄深處一片死寂，只有寒風嗚咽。那個恐怖的仙師沒有追來。
他必須離開這里！找個更隱蔽的地方！
憑借著對黑石城陰暗角落的熟悉，陸沉像一只受驚的老鼠，在迷宮般的后巷里跌跌撞撞地穿行。他避開可能有人的地方，專挑最臟最臭、連野狗都嫌棄的路徑。凍裂的腳底踩在冰冷的泥水和尖銳的石子上，每一步都鉆心地疼，但他渾然不覺。懷里的東西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寒風更烈，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臉上如同針扎。他最終在城西靠近亂葬崗的一片荒山腳下，找到了一個被廢棄的采石坑。坑底背風處，有一個僅容一人蜷縮進去的淺淺石洞。洞口被枯黃的藤蔓和積雪半掩著，足夠隱蔽。
陸沉一頭鉆了進去，用凍僵的手胡亂地將洞口堵得更嚴實些，然后才癱軟下來，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洞內狹小逼仄，空氣渾濁，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霉味，但總算暫時隔絕了外面的寒風和那令人窒息的血腥記憶。
他迫不及待地借著洞口藤蔓縫隙透進來的微弱雪光，翻開了那本《引氣訣》。
冊子很薄，紙質粗糙，字跡也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涂鴉，遠不如想象中仙家寶典的神秘。開篇是幾幅簡陋的人體圖，標注著一些穴位和線條。后面則是幾段晦澀拗口的文字，什么“抱元守一”、“氣沉丹田”、“感應天地靈氣”……陸沉識字不多，還是老李頭以前零零碎碎教過他一些常用字。他看得極其吃力，眉頭緊鎖。
“感應……靈氣？”陸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空氣冰冷刺骨，除了寒風，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什么是靈氣？在哪里？
他嘗試著按照圖上的姿勢盤坐（盡管雙腿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努力回憶著冊子上的描述，試圖集中精神，去“感應”那虛無縹緲的東西。
時間一點點流逝。洞外寒風呼嘯，洞內冰冷刺骨。陸沉凍得嘴唇發紫，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饑餓感像無數小蟲啃噬著胃袋，眼前陣陣發黑。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一遍遍默念著那拗口的句子。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生。
除了越來越冷的身體和越來越強烈的眩暈。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點點漫上心頭。難道……自己真的不行？連這最基礎的引氣都做不到？他連仙師的隨手一擊都擋不住，老李頭的仇……
“不！！”一股狠勁猛地從心底竄起！陸沉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野獸般的瘋狂。他抓起一塊冰冷的石頭，狠狠砸在自己凍僵的小腿上！
劇痛！
尖銳的痛楚像電流般竄遍全身，瞬間驅散了部分寒冷帶來的麻木和昏沉！他需要痛！痛才能讓他保持清醒！痛才能讓他記住仇恨！
他再次閉上眼，無視身體的顫抖和抗議，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那本簡陋的冊子和自身的感覺上。他不再去想那些拗口的句子是什么意思，只是死死抓住“感應”和“靈氣”這兩個詞。他將意念沉入冰冷的身體，想象著有某種溫暖的東西，隨著呼吸，從冰冷的空氣中被吸入體內……
一次，兩次……十次……百次……
就在他意識快要被寒冷和饑餓徹底吞噬，幾乎要放棄的時候。
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極其細微的“涼意”，仿佛冬日呵出的一口白氣，在他拼命集中意念、近乎自虐的感知下，極其偶然地，順著他的呼吸，鉆入了鼻腔！
這絲涼意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甚至無法確定是不是幻覺。
但陸沉的身體卻猛地一震！像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
他捕捉到了！雖然微弱，雖然短暫，但那絕不是錯覺！那絲涼意進入身體后，并沒有帶來溫暖，反而像一根冰冷的細針，刺得他鼻腔和喉嚨一陣發癢刺痛，隨即就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可陸沉的心臟卻在這一刻狂跳起來！像擂鼓一樣撞擊著胸腔！
有反應！冊子上說的是真的！那……就是靈氣？雖然感覺很不舒服！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燭火，雖然微弱，卻真實地搖曳起來！他顧不上那絲靈氣帶來的刺痛感，也顧不上身體的冰冷和饑餓，再次投入到那枯燥、痛苦、近乎自虐的感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一種豁出去的狠勁。
他不再用石頭砸腿，而是用更極端的方式——他挪到洞口，讓刺骨的寒風直接灌入狹窄的石洞，吹打在他單薄的身體上！寒風像無數把冰刀切割著他的皮膚，凍得他幾乎失去知覺，但也讓他那點可憐的意念在極致的痛苦中變得異常清晰、集中！
就在這近乎自虐的對抗中，那絲冰冷的“靈氣”出現的頻率，似乎……增加了一絲？雖然依舊微弱，依舊刺痛，但陸沉能感覺到，它們確實在隨著寒風，被吸入體內！
他不知道自己的方法對不對，更不知道這冰冷刺痛的靈氣意味著什么（廢靈根對駁雜靈氣的低效吸收和排斥反應）。他只知道，這可能是他唯一的生路！他必須抓住！
不知過了多久，陸沉的身體已經凍得僵硬麻木，意識也模糊不清，只靠著本能還在機械地呼吸、感應。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顫抖著，摸索著拿起一塊最小的下品靈石。
靈石入手溫潤，散發著微弱的、令人舒適的光澤。陸沉猶豫了一下，嘗試著將意念集中到握著靈石的手上，模仿著引氣入體的感覺。
這一次，變化清晰得多！
一絲比之前從空氣中汲取的、更加精純和溫和的暖流，如同冬日里的一縷陽光，緩緩地從靈石中流出，順著手臂的經脈，艱難地、緩慢地向體內滲入！
這股暖流所過之處，凍僵麻木的肌肉仿佛被溫水浸泡，傳來一陣細微的麻癢和舒緩感！雖然極其微弱，范圍也僅限于手臂的一小段，但這股真實的、帶來舒適感的“氣”，讓陸沉瞬間激動得渾身發抖！
有效！靈石真的有效！
他貪婪地、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這縷寶貴的暖流，試圖讓它按照冊子上那簡陋的線路圖運轉。然而，這縷暖流進入身體后，就像泥牛入海，很快就被他饑寒交迫、如同干涸沙漠般的身體吸收殆盡，根本無法在體內形成有效的循環。
靈石的光澤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一絲。
陸沉心中一陣肉痛，趕緊停止了吸收。這靈石太寶貴了！必須用在刀刃上！他小心翼翼地將靈石貼身藏好，感受著手臂殘留的那一絲微弱暖意，疲憊至極的臉上，卻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極其僵硬、卻充滿希望的弧度。
他成功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氣”的存在！他不再是那個只能等死的螻蟻！
就在這時——
“咕嚕嚕……”
一陣響亮的腹鳴聲在寂靜的石洞內響起，格外清晰。極度的饑餓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瞬間沖垮了剛剛升起的那點希望帶來的精神支撐。引氣和對抗寒風消耗了他最后一點體力。
陸沉眼前一黑，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顆暗紅色的丹藥。劣質療傷丹的藥味隱隱傳來。
吃？還是不吃？
丹藥是救命的，也可能是毒藥。他不懂藥理。
但饑餓，此刻就是最致命的毒藥！
看著洞外依舊肆虐的風雪，想著黑石城里可能還在搜尋他的黑虎幫混混，還有那個恐怖的仙師……陸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必須盡快恢復體力，離開這里，找到吃的！
他不再猶豫，拿起那顆暗紅色的丹藥，一咬牙，吞了下去！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辛辣苦澀的味道直沖喉嚨。緊接著，一股不算溫和、甚至帶著點灼痛的熱流猛地從胃里炸開，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呃！”陸沉悶哼一聲，感覺全身的血管都在微微膨脹，皮膚泛起不正常的紅色。這股藥力比他想象的霸道得多，像是一把火在體內燃燒！饑餓感被瞬間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燥熱和脹痛。
他連忙再次盤膝坐好，顧不上身體的不適，拼命引導著這股霸道的藥力，試圖按照《引氣訣》上那簡陋的線路運轉，將其轉化為滋養身體的能量。這無疑又是一次痛苦的折磨，燥熱、脹痛、經脈被強行沖擊的撕裂感……但他死死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也可能是虛汗）混雜著污垢流下。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霸道的熱流才漸漸平息、散開。雖然過程痛苦，但效果是顯著的。陸沉感覺身體恢復了一些力氣，凍僵的四肢也暖和了不少，連腳底的凍瘡似乎都沒那么疼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污垢，長長吐出一口帶著藥味的濁氣。
天快亮了。風雪似乎小了一些。
陸沉小心翼翼地將破碗、儲物袋、剩下的靈石和《引氣訣》貼身藏好，尤其是那個救了他一命的破碗，被他用破布條緊緊綁在胸口。他撥開洞口的藤蔓和積雪，刺骨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但他已經感覺好多了。
他必須回城！去石場！那里有活干，就有吃的！他需要食物，需要活下去的資本！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利用石場沉重的石料，來錘煉自己的身體！老李頭說過，力氣是活命的本錢！那本《引氣訣》上也有模糊的提到“煉體”的字眼。
他回望了一眼黑石城的方向，眼神已經褪去了昨夜大部分的驚恐和絕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磐石般的堅韌和一絲隱藏極深的狠厲。
活下去。
變強。
從最卑微的石頭開始。
他邁開腳步，拖著依舊疲憊但有了目標的身體，一步步走向那冰冷而殘酷的城池。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很快又被新的風雪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