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這！”林少霖的聲音像一把小號，在食堂鼎沸的人聲中撕開一道口子。

“再晚點連菜湯都沒了。”他揮舞的筷子頂端還沾著飯粒，面前并排放著兩個餐盤——左邊那盤紅燒肉明顯多些，青椒卻被仔細挑到了盤邊。

劉漫漫的目光掠過每一張綠迷彩的餐桌，最終垂眸看向手中的塑料袋。半透明的袋口處，紅霉素軟膏的鋁管反射著冷光。她輕嘆著落座：“知我者，少霖也?！睆亩道锩鲆还芴J薈膠推過去，“涂涂你后脖子?！?

林少霖接過時突然傾身，自然卷的發梢掃過她耳廓，帶著食堂特有的油煙味：“青禾脖子比你我還慘，”他壓低的聲音里藏著促狹，“都曬蛻皮了，像蛇換皮似的?！闭拥淖笱劾锸M狡黠，“要不...你親自關懷？”

筷子尖在紅燒茄子上戳出三個小孔，劉漫漫注視著醬汁滲進米飯：“男生宿舍...”話未說完，紅霉素軟膏已經滑到林少霖手邊，鋁管與塑料餐盤碰撞出清脆的響。

“包我身上，你好好吃。”林少霖直接起身離開，迷彩服下擺帶起一陣風，卷走了餐盤上的一張餐巾紙。

507宿舍門前，林少霖笑得像只偷腥的貓。他攔住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同學，幫叫下李青禾？”

宿舍里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響。李青禾出現在門口時，額前的碎發還滴著水，顯然是剛沖完涼。他的目光先落在林少霖臉上，然后迅速被那管紅霉素軟膏吸引。

“給，”林少霖晃了晃藥膏，鋁管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銀弧，“漫漫特意讓我帶給你的?！彼室庠凇疤匾狻倍稚霞又亓苏Z氣。

李青禾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接過藥膏時，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管身上可能存在的指紋，仿佛那是什么珍貴的文物。

“謝...謝謝?！彼穆曇糨p得幾乎聽不見，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密的陰影。

林少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不客氣，記得涂啊，別辜負人家一片心意?！闭f完轉身就走，卻在拐角處悄悄回頭——李青禾還站在原地，低頭凝視著手中的藥膏，嘴角揚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

午后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將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長。那管紅霉素軟膏在他掌心閃著微光，像一個小小的、溫暖的秘密。

下午的訓練比上午更加艱苦。天教官增加了半小時的軍姿訓練，要求所有人紋絲不動地站在烈日下。劉漫漫感覺汗水順著脊椎滑下，在后腰處積成一小片沼澤。

天教官的哨聲刺破凝滯的空氣：“軍姿再加十分鐘！”

李青禾站在斜前方，后頸新涂的藥膏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他的站姿像標槍般筆直，連衣領被汗水浸透的深色痕跡都保持著完美的對稱。

劉漫漫數著心跳穩定呼吸，恍惚間看見一滴汗珠從他耳后滑落，在紅霉素軟膏形成的保護膜上開辟出一道細小航道。

“稍息！”天教官突然的指令讓所有人如蒙大赦，“十分鐘后軍體拳訓練！”

樹蔭下的訓練場揚起細小的塵埃。教官演示弓步沖拳時，臂膀的肌肉線條在緊貼的迷彩T恤下起伏如波浪。

劉漫漫跟著口令轉身，余光瞥見李青禾正偷偷調整站位——現在他們之間只隔著兩排同學，恰好能看清每個動作細節。

“第二動！穿喉彈踢！”

周曉雯的踢腿軟得像煮過頭的面條，差點帶倒旁邊的陳雨。

而劉漫漫的彈踢干脆利落，迷彩褲腿劃破空氣發出“唰”的脆響。

吳教官眼睛一亮，突然點名：“劉漫漫！出列示范！”

她走到隊伍前方時，聽見身后傳來壓低的議論：“昨晚黑燈瞎火沒看清...這力度能踹斷木板吧？”

李青禾站在第三排，曬傷的后頸已經不再泛紅。他盯著前方那個挺拔的身影，不自覺地模仿起預備姿勢——右手握拳抵在腰際，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第七動！馬步橫打！”

劉漫漫轉身的瞬間，發梢揚起又落下。這個動作她前世練過千百遍，肌肉記憶比思維更快。

“漂亮！”吳教官突然拍她肩膀，“這水平能當助教了！”

休息哨再次響起時，同學們三三兩兩癱坐在樹蔭下。

劉漫漫正小口啜飲著薄荷水，周曉雯歪戴著迷彩帽湊過來“漫漫...”，她身上散發著防曬霜和汗水的混合氣味，“老實交代，你該不會從小在少林寺長大吧？”

樹影婆娑間，林少霖正用剛學的軍體拳架勢和二班男生嬉鬧。

天教官又靠在單杠旁，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整個操場——那里有曬脫皮后的堅持，有力竭時的歡笑，也有少年人藏在汗水與迷彩服下，不敢宣之于口的懵懂心事。

軍訓第五天。

“噓——”陳雨突然豎起食指，眼睛亮得驚人。她像只偷油的小老鼠般弓著背，把六個腦袋湊在一起：“待會兒教官喊集合報數，我們就——”她做了個四散奔逃的手勢，“抱樹！”

周曉雯的防曬霜“啪嗒”掉在地上，王夢茹捂住嘴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劉漫漫挑眉看著這群突然興奮起來的少女，三十五歲的靈魂被這純粹的惡作劇精神觸動。前世她從未參與過這樣的胡鬧，總是規規矩矩地做個好學生。

“三班集合！”吳教官的哨聲刺破休息時的閑散。

“前左看齊，立定！”

“開始報數！”

“抱樹！”六個女生異口同聲地喊出這個荒謬的詞，隨即像受驚的麻雀般四散開來。

劉漫漫沖向最近的一棵香樟樹，樹皮粗糙的觸感透過迷彩服傳來。她回頭看見周曉雯整個人貼在梧桐樹干上，活像只樹袋熊；

陳雨更夸張，雙臂環抱著纖細的櫻花樹，臉頰貼著樹皮傻笑。

吳教官的眉毛揚到了帽檐底下。他慢悠悠地踱到劉漫漫面前，軍靴碾過落葉發出脆響：“解釋一下？”

“報告教官！”劉漫漫站得筆直，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您說'報數'，我們聽成'抱樹'了?！标柟庀?，她看見教官曬得黝黑的脖頸上暴起的青筋在跳動。

整個三班笑成一團。

李青禾站在隊列里，目光越過哄鬧的人群望向樹邊的少女。林少霖趁機躥到他身后，猛地推了他一把：“去??！”

李青禾踉蹌著往前幾步，正好停在劉漫漫身旁的香樟樹下。樹影婆娑間，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疊。他耳尖通紅，卻也跟著抬手按在了樹干上。

“好！很好！”吳教官突然拍手，“全體都有！抱樹軍姿半小時！”

哀嚎聲響徹操場。陳雨哭喪著臉貼回樹上，迷彩服蹭滿了樹皮屑。

劉漫漫保持著標準軍姿，余光看見李青禾的側臉在斑駁樹影中忽明忽暗。他的手指微微蜷曲，離她的只有寸許，卻始終不敢再靠近半分。

此時天空突然下起豆大的雨，但天教官仍沒有任何要收場的意思。

反而喊起“俯臥撐準備！”吳教官的吼聲刺破雨幕。

劉漫漫雙手剛觸到濕漉漉的塑膠跑道，就感受到掌心傳來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