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尖銳的哨聲如利刃劃破拂曉的寧靜。

“高一新生！”總教官的吼聲在走廊炸開，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洗漱！整裝！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

劉漫漫猛地從床上彈起，指尖觸到疊放在床尾的新迷彩服——昨夜洗好的那套還掛在陽臺，在晨風中微微晃動。

“啊——”周曉雯突然從上鋪滾落，亂蓬蓬的腦袋差點撞到正在系鞋帶的王夢茹。

“沒事吧？”

王夢茹剛要扶她，周曉雯就打斷說沒事，自己扶著旁邊床桿齜牙咧嘴地站起來：“我沒事，就是腿酸，你們腿酸痛嗎？”

“酸死了！”陳雨揉著大腿，五官皺成一團，“每走一步都酸酸漲漲的，像灌了鉛一樣。”

王夢茹正試圖彎腰拿臉盆，突然僵在半空：“完了完了，我連彎腰都費勁！”她哭喪著臉看向劉漫漫，“學霸，你怎么跟沒事人一樣？”

劉漫漫抿嘴笑了笑“習慣了，從初一就每天雷打不動的晨跑。”

六個女生擠在狹小的洗漱臺前，手肘相撞，牙膏沫橫飛。周曉雯刷牙時突然“嘶”了一聲，扶著墻直跺腳：“腿抽筋了！”

“三十秒倒計時！”走廊里傳來教官的吼聲。

陳雨含著滿嘴泡沫往外沖，薄荷味的牙膏滴在迷彩服前襟。周曉雯邊跛著腿邊往臉上拍防曬霜，在走廊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白色指印。

宿舍樓下，總教官如鐵塔般矗立。秒表的滴答聲中，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每個狼狽的身影：歪斜的帽檐、松散的腰帶、還有因為腿酸而站立不穩的學生們。

“十九分五十八秒——”

他嘴角抽搐，“勉強及格。”

食堂蒸騰的熱氣中，白粥的米香與醬菜的咸鮮交織。林少霖泥鰍般鉆過隊伍縫隙，將溫熱的雞蛋塞進劉漫漫掌心：“我媽說——”話音未落就被吳天拎著后領拽回。

“食不言！”不銹鋼餐盤被敲得鐺鐺響，“五分鐘后操場集合！”

劉漫漫剝開雞蛋，溏心在晨光中微顫。余光里，李青禾正悄悄將榨菜絲撥到餐巾紙上——這個挑食的小習慣，前世她記了很多年。

五公里拉練哨聲響起時，太陽已爬上香樟樹梢。

“完了完了。”周曉雯揉著大腿。

王夢茹突然眼睛一亮：“要不我們裝病？”

劉漫漫輕輕搖頭：“忍一忍就過去了。”她沒說的是，肌肉的酸痛會在第三天達到頂峰，之后就會慢慢適應。

塑膠跑道上蒸騰起扭曲的熱浪，迷彩服后背很快洇出深色汗漬。

“保持隊形！”吳天的吼聲在熱風中炸開，“最后三名加跑一圈！”

才跑出八百米，隊伍就開始分崩離析。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突然栽倒在跑道邊緣，校醫沖過來時，他的嘴唇已經泛白。幾個女生攙扶著落在最后，其中一個捂著肚子蹲下：“報告...我生理期...”聲音細若蚊吶。

吳天掃了眼她慘白的臉色，擺擺手：“去樹蔭下休息。”

跑道上的綠色身影越來越稀疏。在這片潰散的隊伍中，劉漫漫和林少霖卻保持著驚人的穩定節奏。林少霖濕漉漉的自然卷貼在額前，像一團海藻，卻還有余力對路過的同學擠眉弄眼。

“三班那倆怎么回事？”二班體育委員喘得像個破風箱，迷彩服前襟完全濕透，“體校...特招的？”

劉漫漫調整著三步一呼的節奏，三十五歲的靈魂在這具年輕身體里驚嘆不已。前世那個跑八百米就眼冒金星的自己，如今竟能輕松跟上體育生的配速。汗水順著下巴滴落，在跑道上留下轉瞬即逝的深色圓點。

當他們沖過終點線時，吳教官的秒表定格在21分38秒。他挑眉打量著這兩個非體育生，目光在劉漫漫勻稱的小腿肌肉上停留片刻：“練過？”

“每天晨跑五公里。”劉漫漫抹去下巴上的汗珠，呼吸已經趨于平穩。

林少霖癱坐在跑道旁，突然從鞋墊里抽出一張被汗水浸透的照片：“靠男神的力量！”照片上動漫角色的笑臉已經模糊不清，卻引得周圍同學哄笑。

樹蔭下，李青禾扶著膝蓋劇烈喘息。他抬頭望向終點線的方向，目光在劉漫漫身上停留片刻，又迅速低頭——不知是太陽太烈還是別的緣故，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三班集合！”天教官的哨聲刺破悶熱的空氣，他黝黑的臉上掛著狡黠的笑，“現在進行隊列訓練，表現好就提前開飯！”他故意頓了頓拖長尾音，“下午教軍體拳。”

隊伍里頓時哀聲四起。李青禾撐著膝蓋直起身，濕透的迷彩服緊貼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單薄線條。他下意識望向劉漫漫的方向，喉結輕輕滾動，像是有話要說。

“報告！”體育委員突然舉手，聲音還帶著未平復的喘息，“是...是昨晚劉漫漫同學演示的那種嗎？”

整個三班的目光如聚光燈般投射過來。

劉漫漫正擰開水壺，聞言手一抖，差點被薄荷水嗆到——水面上漂浮的糖粒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像撒了一把星星。

吳教官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齒：“怎么？想再'學習'女同學的英姿？”他故意把“學習”兩個字咬得極重，尾音上揚得像個小鉤子。

幾個男生立刻發出心領神會的起哄聲，還有人促狹地吹了聲口哨。

李青禾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低頭假裝整理腰帶，卻把本就歪斜的腰帶扣弄得更亂了。

“全體都有——”吳教官突然變臉，聲音如炸雷般響起，“向右邊看齊！”

劉漫漫迅速轉頭，余光卻瞥見李青禾手忙腳亂的動作。他的迷彩帽因為轉頭太急而歪到一邊，幾縷汗濕的劉海黏在額頭上，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向前看！開始報數！”

“1！ 2！ 3！......”

隊伍立刻如標槍般挺直。吳教官背著手踱步，軍靴踏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停在一個男生面前，伸手正了正對方歪斜的肩章：“站如松，懂不懂？”

劉漫漫不自覺地調整站姿，卻聽見身后傳來周曉雯壓抑的抽氣聲——昨天的三公里跑讓她的腿酸得發抖。

李青禾站在斜前方，后頸曬傷的皮膚已經脫皮，在陽光下泛著不自然的紅。

“立正！稍息！”

隨著口令，迷彩褲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吳教官突然走到劉漫漫面前，瞇起眼睛打量她標準的軍姿：“不錯。”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周圍同學投來羨慕的目光。

“現在進行行進間訓練！”吳教官退到跑道邊緣，黝黑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齊步——走！”

雜亂的腳步聲在操場上回蕩，像一支初學者的交響樂團在調音。

李青禾的四肢突然變得不協調，右臂和左腿同時向前擺動，引得旁邊幾個同學捂嘴偷笑。他窘迫地咬住下唇，睫毛在曬紅的臉上投下不安的陰影。

劉漫漫保持著標準的擺臂幅度，余光卻瞥見他悄悄調整步伐時，后頸曬傷的皮膚已經泛起細小的水泡。

“一、二、一！”吳教官的吼聲震飛了香樟樹上的麻雀，“第三排那個男生，手腳分家了嗎？！”

休息哨與下課鈴同時響起，像二重奏般在校園里回蕩。

高二高三的學生如開閘的洪水涌向食堂，腳步聲在樓梯間形成轟鳴。

林少霖踮起腳尖在人群中尋找劉漫漫的身影，卻只捕捉到她匆匆跑向宿舍的背影——在她身后，李青禾站在原地，手里似乎攥著什么，目光追隨著那個遠去的身影。

宿舍里，劉漫漫翻找著自己的小藥包，紅霉素軟膏的鋁管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她想起李青禾后頸那片曬傷的皮膚，在迷彩服領口若隱若現，像一塊殘缺的地圖。

單杠旁，吳教官和其他教官靠在一起，水壺在腰間輕輕碰撞。“這批學生不錯，”他擰開瓶蓋，水流順著下巴滴落在迷彩服上，“特別是三班的那個女生。”

“看上人家了？”旁邊的張教官用手肘捅他。

“滾蛋！”吳天笑罵著踹他一腳，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隨著操場上的綠色身影，“就是覺得...這屆學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