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鞋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細碎的聲響。
他貼著斑駁的磚墻貓腰疾走,懷里的紙條被汗浸得發皺,還沾著半塊沒擦凈的醋漬——那是小滿塞給他時,醋壇碎裂濺上的。
廢棄織坊的木門“吱呀“一聲裂開條縫,霉味混著染料陳香撲面而來。
他閃進去的瞬間,后巷傳來教會騎士的馬蹄聲,鐵蹄叩在石板上像敲喪鐘。
唐奇后背抵著門板,聽著那聲音由遠及近,又擦著門沿拐向另一條巷子,這才松了口氣,順著墻根滑坐在一堆染布殘片上。
“當代流民藝術家的深夜畫室,這配置。“他扯了扯沾著菜湯的袖口自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左眼——方才狂奔時,那股熟悉的靈韻光絲又在眼底游走,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撥弄琴弦。
他想起昨夜在酒館用菜湯畫的圣徒像,那些本該靜止的線條突然活過來,眼皮一眨一眨地打哈欠,把教會巡查官驚得連十字架都拿反了。
“得再試一次。“唐奇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從懷里摸出半塊炭筆。
他挑了塊米白色的染布殘片鋪在地上,蘸著墻角積的雨水當調色盤——窮到連顏料都買不起的畫匠,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
月光從破窗斜切進來,在染布上投下蛛網似的光斑。
唐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世界突然變了模樣:青磚墻的縫隙里滲出淡金色的靈韻細流,霉斑在幽藍的光霧中舒展成花瓣形狀,連自己指尖的炭粒都泛著銀白的微光。
“成了!“他喉間溢出壓抑的低笑,炭筆在染布上飛旋。
這次他沒畫圣徒,而是畫了個扎著歪馬尾的姑娘——小滿舉著醋壇砸窗的模樣,發梢沾著碎玻璃,眼睛亮得像星子。
可剛畫到姑娘的睫毛,靈韻光絲突然“啪“地斷掉。
唐奇的瞳孔猛地收縮,眼底刺痛如被針扎。
他踉蹌著扶住墻,染布上的畫像也跟著失了顏色,變成普通的炭筆素描。
“怎么回事?“他喘著粗氣,額角沁出冷汗。
昨夜用菜湯能喚醒靈韻,今天換了染布和炭筆就不行?
難道繪魂眼的使用還挑材料?
遠處突然傳來鐵蹄聲,比之前更近。
唐奇耳朵動了動——至少三十騎,馬蹄聲里還混著鎖鏈摩擦的聲響。
他抓起染布塞進墻縫,動作快得像偷腥的貓,剛藏好,就聽見織坊外有人大喝:“搜仔細了!
唐奇的邪畫能活過來騙人!“
“得留個幌子。“唐奇摸出懷里的墨塊,蘸著雨水在墻上涂涂抹抹。
他故意用戲文里的對仗句式,寫了句“圣徒也會打盹,凡人何必長醒?“,最后那個“醒“字還拖了老長的尾巴,像被風吹歪的柳枝。
寫完又把小滿給的暗號紙條揉成一團,扔在墻根最顯眼的位置。
“教會的腦子比圣像畫的金箔還薄。“他拍了拍手上的墨漬,躲到梁上的陰影里。
果不其然,片刻后幾個巡查舉著火把沖進來,為首的小隊長撿起紙條掃了眼,立刻吼道:“千面戲班的暗號!
快稟報馬爾科大人!“
唐奇蜷在房梁上憋著笑,看他們把墻縫里的染布殘片翻出來,舉著火把要燒。
他差點沒繃住——那上面畫的是小滿,又不是什么邪畫,燒了倒可惜了他的炭筆功夫。
不過看他們急得像踩了尾巴的貓,倒也算值了。
等巡查們罵罵咧咧離開,唐奇順著房梁溜到后巷。
夜風吹得他打了個寒顫,遠處教堂的鐘樓上,教會的鷹旗正在夜空中獵獵作響。
他裹緊破外套往城北走,路過街角茶攤時,聽見兩個賣早點的婆子在議論:“聽說教會要燒那個'打盹圣徒'的畫像,說是能蠱惑人心呢!““可不是?
昨天還看見馬爾科大人帶著人砸了三家畫鋪,連王二嬸家的灶王爺都給撕了——說那灶王爺笑得太邪性!“
唐奇腳步頓了頓。
他摸著左眼,那里又開始隱隱作痛。
這疼痛不是壞事,反而像某種提示——就像母親當年教他繡并蒂蓮時,針戳破手指的血珠,會在繡面上暈開更鮮活的紅。
“李芙。“他突然輕聲念出這個名字。
方才在織坊角落,他踢到半卷未燃盡的畫稿,殘頁上的簽章是“圣手李芙“,還有半句被燒得焦黑的字:“藝理非神授,本源在民藝。“他記得教會典籍里提過,李芙是前圣像衛的情報官,負責校驗圣像靈韻數據,三年前突然失蹤,教會說是染了惡疾,可現在看來......
“得找到她。“唐奇加快腳步,繞過兩個巡邏的教會騎士。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幅被風吹皺的畫卷。
他拐進一條逼仄的小巷,腳下的青石板突然“咔“地陷下去半寸——是塊活動的磚。
唐奇蹲下身,指尖在磚縫里摸出個銅環。
他輕輕一拉,石板下露出個黑洞洞的地道口,霉味混著潮濕的土腥氣涌上來。
地道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還有隱約的說話聲:“......東境廢墟的情報可靠嗎?““柳三更那老狐貍說的,他敢騙教會?“
唐奇嘴角勾起抹笑。
他知道柳三更被教會截住時,肯定會把水攪渾——那老小子表面愛吹牛皮,骨子里最會保人。
東境廢墟?
鬼才信。
真正的線索,應該在城北地下畫廊——小滿說過,千面戲班的人常去那里取情報,而李芙的名字,他在畫廊的舊賬本里見過。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彎腰鉆進地道。
頭頂的石板“咔嗒“一聲合上,把月光擋在外面。
黑暗中,他摸出懷里的殘頁,指尖觸到“民藝“兩個字,像觸到了某種滾燙的心跳。
“等著吧,李芙。“唐奇對著黑暗輕聲說,“該有人把被偷走的藝理,一件一件拿回來了。“
地道深處傳來滴水聲,混著他越來越輕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