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誰在廢墟上唱了第一首自由歌?
- 圣人畫手
- 狂人東
- 2484字
- 2025-08-13 09:32:00
晨光爬上教堂尖頂時,唐奇正蹲在半人高的斷墻上。
他的粗布外套沾著焦黑的靈韻灰燼,左手還攥著半塊松節油浸過的抹布——方才他蹲在墻根,用這塊抹布擦掉了刻在舊磚上“愿藝術永遠自由“周圍的霉斑。
“唐先生!“
底下傳來脆生生的叫喚。
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畫紙跳上碎石堆,發梢沾著的蒲公英被風卷起來,擦過唐奇鼻尖。
他低頭,看見畫紙上圣徒正抱著橘色虎斑貓打盹,貓尾巴尖還蘸了點小姑娘偷來的金粉,在晨光里閃得刺眼。
“這貓比我昨天畫的胖。“唐奇伸手揉亂她的發頂,小姑娘立刻護著畫紙后退兩步,“我阿娘說,圣徒要是餓瘦了,該心疼的是貓!“
遠處傳來弦琴撥響的聲音。
唐奇抬頭,看見索菲婭站在廣場中央的噴泉池邊,懷里抱著把缺了根弦的魯特琴。
她的灰布裙沾著草屑,發間別著朵從廢墟里撿來的野菊,正對著圍過來的人群清了清嗓子:“要聽新曲子嗎?
就唱那個把規則撕碎的畫匠——“
“要聽!“
“再唱三遍!“
此起彼伏的應和聲里,唐奇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他摸向腰間的畫筒,指腹觸到竹片邊緣的毛刺——這是上個月上官樂用戲班廢棄的梆子給他削的,說“畫匠的家伙什兒得帶點人間煙火氣“。
畫筒里的畫布被他抽出來時,晨霧剛好漫過教堂廢墟。
空白的亞麻布上先是浮起淡淡水痕,像被誰用濕手指抹過,接著逐漸顯影: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畫紙擠在人堆里,上官樂站在彩窗殘骸后用口技模仿百鳥齊鳴,李清貞扛著煉金炮的背影被靈韻風暴吹得衣袂翻飛,還有白羽——那個總板著臉的前圣像衛,此刻正站在唐奇身側,嘴角掛著他從未見過的笑。
“他沒死。“唐奇對著畫布輕聲說,指腹輕輕撫過白羽的眉眼。
畫布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他的溫度,“他在故事里活著。“
“你又在和畫說話?“
帶著松節油香氣的風里,李清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唐奇轉身,看見她抱著半卷羊皮紙站在殘墻下,發梢還沾著昨夜調配防褪色藥水時濺的藍礬粉末。
她腳邊堆著幾個木箱,箱蓋上歪歪扭扭寫著“藝理協商會籌備處“——是上官樂的筆跡,每個字都帶著戲文里花旦的勾挑。
“你該看看街頭。“李清貞揚了揚下巴,廣場那頭有個老繡娘正踩著梯子,往教會曾經張貼《圣像藝理守則》的告示欄上貼刺繡。
唐奇瞇眼望去,繡的是《市集早茶圖》:茶攤老板的圍裙沾著油漬,挑擔的小販筐里露出半截胡蘿卜,連蹲在墻角的流浪狗都繡了三根胡須。
“他們把被禁的畫從床底翻出來了。“索菲婭的琴聲突然拔高,唱詞跟著飄過來,“誰把圣像擦亮了?
是那賣花阿婆的手。
誰把禁戲重演了?
是那戲班小徒的喉——“
“還有更妙的。“上官樂從斷墻另一側轉出來,臉上還帶著男扮女裝時的殘妝,左眼貼的金箔閃得晃眼,“我讓戲班的孩子們去教會倉庫翻出了被封存的戲服。
你猜怎么著?“她壓低聲音,指尖戳了戳唐奇的肩膀,“那些繡著圣徒的戲服,領口全被前朝戲子偷偷繡了石榴花——教會總說圣徒不能愛人間,可他們自己都沒發現,圣徒的衣領里藏著春天。“
唐奇笑出了聲。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炭筆,想把這畫面畫下來,卻摸出半塊硬邦邦的烤餅——是李芙昨晚塞給他的,當時她說“打了半夜架,總不能餓肚子看日出“。
提到李芙,唐奇這才注意到她正站在教堂殘留的門拱下,手里捏著柄細刃匕首。
她的黑色披風被靈韻風暴撕了道口子,此刻正盯著墻上一幅褪色的《圣徒牧羊圖》。
畫中圣徒的臉被人用石灰涂過,只隱約能看見半只下垂的眼角。
“唐奇。“李芙的聲音比平時更冷,匕首尖輕輕敲了敲畫框,“雷文在這兒。“
唐奇湊近。
畫紙背面滲出淡紫色靈韻,像血管般爬滿畫框。
他瞇起繪魂眼,看見在圣徒被涂白的面部下方,雷文的臉正若隱若現——不是那個被規則之靈寄生的老主教,而是畫像里青年修士的模樣,此刻正抿著嘴,眼神里帶著幾分困惑幾分不甘。
“自由......不過是混亂的另一種說法。“
畫像里傳出沙啞的呢喃。
唐奇后退半步,看見李芙的指尖已經扣住了匕首柄。“我可以現在封印他。“她抬頭,目光掃過廣場上正在往教會石墻上畫涂鴉的孩子們——一個男孩正踮腳畫圣徒揉眼睛,另一個女孩在旁邊畫了只舉著調色盤的天使。
“不用。“唐奇伸手按住李芙的手腕,“讓他看吧。
看看真正的藝術如何生長。“
李芙的手指慢慢松開。
她望著畫像里逐漸模糊的雷文,忽然輕聲說:“我祖父說過,真正的藝理不是刻在石板上的,是長在人心里的。“她轉頭看向唐奇,嘴角終于翹了翹,“現在我信了。“
“所以。“李清貞抱著的羊皮紙發出沙沙聲,她抽出最上面一張推給唐奇,“藝理協商會需要一位仲裁者。
不是來制定規則,是來守護自由。“
唐奇低頭,看見羊皮紙上寫著“繪魂仲裁者職責:調解藝理糾紛、記錄民間創法、抵制任何形式的藝術壟斷“,末尾還畫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是上官樂的惡作劇。
“我可不想變成另一個教會。“唐奇抓了抓亂發,抬頭時卻看見廣場上的人們正望著他。
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畫紙蹦跳,老繡娘對著刺繡笑出了褶子,索菲婭的琴聲里混著孩子們的跟唱:“誰把規則撕碎了?
是那個畫匠笑了——“
“你不會的。“李清貞突然伸手,把沾著藍礬的指尖按在唐奇眉心,“因為你畫的每一筆,都帶著人間煙火氣。“
風突然大了些。
唐奇聞到松節油混著烤面包的香氣,抬頭時正看見夢蝶從教堂殘頂的裂縫里飛出來。
它的翅膀還是碎畫稿拼的,邊緣沾的松節油在晨光里閃著金斑,停在唐奇耳邊時,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你的任務還沒結束。“
唐奇順著它翅膀指的方向望去。
城市盡頭的霧靄里,隱約能看見座尖頂建筑——那是被遺忘的“永寂畫廊“,傳說里面鎖著百年前大崩壞時暴走的畫靈。
“還有太多畫靈被困在謊言里。“夢蝶的觸須掃過唐奇的畫筒,“他們在等一個能聽懂故事的畫匠。“
索菲婭的新歌就在這時響起。
唐奇聽著“誰說圣徒不能哭?
誰說畫匠不能笑?“的唱詞,彎腰撿起腳邊的炭筆。
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覆蓋了地上“愿藝術永遠自由“的刻痕——在更深處的磚縫里,嫩綠的枝芽正悄悄鉆出來。
“該出發了。“唐奇把畫布卷進畫筒,轉頭對上三個姑娘的目光。
李清貞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官樂已經開始用口技模仿馬蹄聲,李芙的匕首在鞘中輕輕顫動,像是在應和某種節奏。
廣場上的歌聲飄向遠方,掠過正在蘇醒的城市,掠過開始松動的教會石塔,掠過永寂畫廊緊閉的鐵門。
門內某處,一幅蒙著灰布的畫突然發出細碎的輕響——像是有人,終于敢輕輕掀開遮住真相的簾幕。
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