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竹筆墜地時，賽場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半秒。

最先動的是畫布上那團小太陽。

它原本只是圣子像打噴嚏震落的墨點，此刻卻像被注入了活氣，金芒裹著細碎的光屑，慢悠悠升到半空。

觀眾席里不知誰先發出一聲低呼——他們看見糖畫攤會眨眼的鳳凰從記憶里鉆出來了，繡娘花繃上的并蒂蓮抖落絲線飄到空中，連酒客在桌布上畫的歪詩都泛著麥酒香氣，繞著小太陽轉圈。

“這...這不可能！“雷歐的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鴨。

他的圣像勛章裂成碎片時，飛濺的金粉正糊在他精心打理的卷須上，讓這位向來以優雅著稱的畫宗活像只炸毛的鸚鵡。

更糟的是那些本該被他光魔法馴服的畫靈——原本懸浮在他畫作周圍的天使光刃軟成面條，圣徒的光環像受潮的紙燈籠般噗噗熄滅，連他最得意的“圣子垂憐“圖里，圣子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地抽搐，活像在對觀眾比豎大拇指。

唐奇靠在畫架上喘氣，后頸的冷汗順著衣領往下淌。

他能感覺到靈韻在血管里橫沖直撞——那不是他刻意召喚的，是剛才從觀眾體內飄出的光點主動涌進來的。

街頭畫師的粉筆涂鴉帶著石粉味，繡娘的花繃子裹著絲線的溫度，戲班的油彩臉譜還沾著上官樂常用的茉莉頭油香...這些被教會貶為“粗鄙“的靈韻像久別重逢的老友，爭先恐后往他心口鉆。

“唐大哥！“小墨擠過人群的動靜比畫靈還大。

這孩子懷里的烤紅薯燙得他直甩手，卻還舉得老高：“趁熱吃！

剛才您畫那只狗，跟阿黃啃骨頭時一模一樣！“阿黃是小墨撿的流浪狗，此刻正從觀眾席底下鉆出來，搖著尾巴往唐奇褲腿上蹭，倒把唐奇逗笑了：“你這小機靈，怎么不早說帶阿黃進場？“

“要我說啊，“上官樂的折扇“唰“地展開，聲音突然變得字正腔圓，活脫脫雷歐的貴族腔，“此等粗制濫造之作，成...成何體統？“她故意學雷歐摸卷須的動作，卻被阿黃撲上來舔了手背，笑得直跺腳，“哎哎哎小祖宗，姐姐今天沒帶肉干！“

李清貞的煉金炮筒戳了戳唐奇后背。

這位向來穿高領長袍的煉金術師今天竟解開了兩顆扣子，鎖骨處沾著點黑色火藥印子——剛才她偷偷往觀眾席撒了靈韻共鳴粉，“喂，說好了贏了請靈韻酒。“她壓低聲音，眼睛卻亮晶晶的，“你猜我在炮筒里藏了什么？

等會給你看改良版防褪色魔藥，保準你畫在墻根的涂鴉能撐十年。“

李芙站在畫臺邊緣，指尖的羽毛筆在小本子上飛竄。

她平時總繃著的臉此刻松了些，眼尾還沾著點金粉——大概是雷歐勛章炸裂時濺的。“繡娘陳阿婆，街頭畫師老周，戲班雜役阿福...“她念著剛記的名字，突然抬眼沖唐奇笑了笑，“他們說，明天要帶著自己的作品來拍賣行。“

賽場突然炸響歡呼。

紅袍裁判的臉比他的袍子還紅，他舉著圣典的手在發抖：“本裁判宣布...宣布此次對決無效！“但話音被淹沒在“真正的藝術！““我們要聽畫靈說話！“的喊叫聲里。

有個戴瓜皮帽的老糖畫師擠到臺前，舉著糖畫鳳凰晃了晃：“您說這是邪術？

可我孫子昨天還說，圣子像的眼睛沒我這鳳凰亮堂！“

雷歐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他的光魔法構圖徹底崩了，靈韻反噬像鞭子抽在他身上，雪白的畫袍瞬間被冷汗浸透。

幾個教會騎士沖上來要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不可能...“他盯著自己發抖的右手，那只曾畫出讓萬人落淚的《圣徒殉道圖》的手，此刻連抬起來都費勁，“那些粗劣的靈韻...怎么可能比圣像更有力量？“

貴族小姐安娜的水晶冠突然“咔“地裂開。

她站在觀眾席第一排，原本被增幅水晶映得泛藍的眼睛此刻恢復了琥珀色。“我不想再當工具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像石子投入湖面，驚得周圍貴婦紛紛后退。

她摘下水晶往地上一摔，碎晶碴子濺到紅袍裁判腳邊，“從小到大，我的靈韻只能用來給圣像鍍金。

可剛才...我看見我奶媽繡的并蒂蓮了。“

李芙不知什么時候走到她身邊。

這位前圣像衛暗衛從袖中摸出張青面獠牙的面具，動作輕得像遞情書：“想換個身份的話，黑市戲班缺個會彈豎琴的琴師。“安娜接過面具時，指尖擦過李芙掌心的薄繭——那是長期握匕首留下的，“為什么幫我？“李芙笑了笑：“因為我也不想再當工具了。“

變故還在繼續。

原本被紅袍裁判鎖在高臺上的檀木匣突然“咔“地彈開。

那是他準備獎勵給勝者的“原初藝理秘卷“，此刻封條自動裂開，泛黃的紙頁嘩啦啦翻到某一頁，墨跡竟像活了般在空氣中游走，拼成“民間靈韻，藝理之源“八個字。

紅袍裁判的臉瞬間煞白。

他踉蹌著撲向木匣，卻被觀眾自發組成的人墻攔住。

唐奇走過去時，他正攥著圣典念念有詞，聲音里帶著哭腔：“這是教會的財產...是凈化邪道的準則...“

“準則？“唐奇彎腰撿起秘卷。

紙頁觸手溫涼，像捧著活物。

他翻開第一頁，瞳孔猛地收縮——上面畫的不是圣子或圣徒，而是市井孩童用樹枝在泥地上畫的蝴蝶，旁邊注著：“靈韻無高低，人心有偏見。“

“唐奇。“李清貞突然扯他袖子。

她的煉金眼鏡閃著紅光，那是探測到高階靈韻波動的信號，“你聞沒聞到焦味？“唐奇吸了吸鼻子——是燒紙的味道，混著點硫磺。

李芙的手已經按在腰間匕首上，眼神掃過賽場角落：“有三撥人在往后臺撤，其中兩個帶著圣像衛的徽章。“

上官樂的折扇“唰“地合上，指向觀眾席上方：“看！

吟游詩人的豎琴在發光——他們把今天的事記進詩里了。“果然，幾個抱著豎琴的年輕人正擠向出口，琴弦震顫著發出金色光紋，那是靈韻共鳴的跡象。

用不了三天，“畫匠唐奇用兒童畫打敗畫宗“的故事就會傳遍大陸。

“我們該走了。“李芙把小本子塞進懷里，“教會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唐奇點頭，轉身要扶雷歐——畢竟是藝階上的前輩，卻被對方偏過頭去。

雷歐的鬢角全濕了，聲音啞得像破風箱：“你贏了...但教會不會承認民間靈韻的。“

“所以我們才要讓他們不得不承認。“唐奇把秘卷小心裹進畫布，轉身時瞥見阿黃正叼著小墨的烤紅薯往后臺跑，“走，先去拍賣行。

清貞說要請我喝靈韻酒，對吧？“

“想得美！“李清貞扛起煉金炮筒往外走，炮口還冒著點藍煙，“是你請！“

賽場外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唐奇摸著懷里的秘卷，能感覺到紙頁在輕輕發燙。

那溫度不似凡物，倒像...某種沉睡多年的東西正在蘇醒。

而此刻的圣子會總部，猩紅燭火映著羊皮密令上的血字：“目標唐奇，清除一切非正統藝術勢力。“最下方的火漆印還沒干透，圣像徽章的紋路里，滲出一絲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