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牛皮靴底剛蹭上古藝館的青石板，后頸就冒出一層冷汗。

他盯著門楣上那道新刷的教會封條——朱紅顏料里摻了圣像蠟，在月光下泛著刺目的圣光紋，活像條吐信的蛇。

“別繃著臉，修復師先生。“李清貞的手肘輕輕撞了他后腰，她今天扮成學徒模樣，粗布圍裙下藏著三瓶煉金藥劑，“您這副見了鬼的表情，倒像真打算把《圣徒受洗圖》修成人魚戲水圖。“

唐奇扯了扯漿硬的亞麻領，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在廢墟里說的那些豪言壯語，此刻全堵在嗓子眼里。

古藝館的尖頂在夜色中像把倒懸的劍，他能聽見風穿過彩繪玻璃窗的嗚咽——那聲音和母親被押上刑架時，繡繃上斷線的輕響一模一樣。

“老圖在偏門等。“李芙的聲音突然從陰影里鉆出來，嚇了唐奇一跳。

女情報官的黑斗篷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半張冷白的臉，“半小時前換了第三批巡邏隊，守衛帶著靈韻獵犬。“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唐奇懷里的桐木工具箱，“你母親的繡譜殘頁在三層東墻暗格，和原初藝理手稿隔了兩道機關。“

“知道了。“唐奇摸了摸工具箱上的銅鎖，鎖芯里塞著上官樂用戲文紙折的千紙鶴——那是他們約定的撤退信號。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露出吊兒郎當的笑：“李姑娘，您這語氣活像我娘當年催我交作業。“

李芙耳尖微微發紅，轉身隱入樹影前扔來個小紙包：“防追蹤粉，撒在門檻。“

“走了。“李清貞拽著他往偏門挪，煉金炮筒在圍裙下硌得她肋骨生疼，“再磨蹭，老圖該把自己鎖進儲物間了。“

偏門的門縫里漏出一線昏黃。

老圖的禿頭剛探出來，唐奇就聞見股陳年松節油味——這看守總把松節油當茶喝，說是能“防圣像委員會的邪祟“。

“可算來了。“老圖搓著皴裂的手，把兩人往里拽，“今兒個邪門得很，密道里的石燈全滅了，我點了七根蠟燭才照見路。“他壓低聲音，渾濁的眼珠突然亮起來，“你們要找的東西...在最里面那間，門楣上雕著雙尾人魚的。“

唐奇的繪魂眼微微發燙。

他看見老圖的指尖浮著淡金色靈韻——那是長期接觸古畫留下的痕跡，像極了母親繡品邊緣的鎖繡紋。“謝了，老丈。“他從工具箱里摸出塊烤焦的蜂蜜面包，“您總說焦面包能鎮邪，我特意讓老周多烤了半塊。“

老圖的手抖了抖，接過面包時差點掉地上。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用力拍了拍唐奇后背：“當心結界。“說完轉身往回走，影子被燭光拉得老長，像幅被雨水泡皺的舊畫。

密道比想象中窄。

李清貞的煉金藥瓶撞在石壁上叮當作響，唐奇舉著蠟燭，看見兩側墻縫里嵌著褪色的壁畫——天使在跳舞，惡魔在拉小提琴，圣母抱著的不是圣子，是只叼著橄欖枝的鴿子。

“教會封館前，把這些全歸為'邪道藝術'。“唐奇用指節敲了敲圣母的裙裾，墻皮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更鮮艷的色彩，“你看，他們抹了三層圣像白，可原來的靈韻還在。“

李清貞沒接話。她的鼻尖動了動，突然拽住唐奇胳膊：“停。“

前方石壁上浮現出淡藍色光網，無數細小的煉金符文在網中游走，像群被驚動的螢火蟲。

唐奇的繪魂眼自動開啟，看見光網下還纏著金線——那是靈韻線條，每根都打著復雜的結。

“跨界屏障。“李清貞的聲音沉下來，她從圍裙里摸出銀質探針，輕輕碰了碰光網。

探針剛接觸屏障，立即冒起青煙，“用了星鐵粉和月長石，難怪老圖的蠟燭照不穿。“

唐奇感覺太陽穴突突跳。

屏障里飄出股鐵銹味，混著點甜膩的花香——這不是普通的結界，更像...他猛地皺眉：“有問題。

靈韻波動不對，像被什么東西啃過。“

話音未落，空氣突然扭曲起來。

石壁上的燭光被扯成碎片，李清貞的探針“當啷“掉在地上。

一個灰袍身影從光網后走出，兜帽下的臉白得像浸了水的羊皮紙，嘴角卻勾著笑：“兩位修復師，深夜探訪古藝館，是來修復圣像...還是來偷圣物？“

唐奇的后頸寒毛倒豎。

他認出那聲音——三天前在教堂廢墟，就是這把帶著金屬摩擦音的嗓子，指揮圣子會騎士圍攻小墨。

“閣下這話說的。“唐奇把工具箱往身前一擋，笑得像街頭賣假畫的販子，“教會說古藝館有邪祟，我們來...來驅邪啊。“

灰袍修士低笑一聲，抬手輕彈。

唐奇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屏障開始變形，化作母親被押上刑架的場景——繡娘的手被鐵釘釘在木柱上，鮮血滴在繡繃上，把牡丹花瓣染成妖異的紅。

“煉金瘟疫。“李清貞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唐奇看見她正在調配藥劑，發梢沾著冷汗，“侵蝕靈韻感知的幻覺術，你得...得用繪魂眼破！“

唐奇咬著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開。

他強迫自己聚焦，繪魂眼的視野里，屏障的靈韻線條正在滲出黑紫色霧氣——那是瘟疫的觸須。

他摸出李清貞塞來的小藥瓶，仰頭灌下，喉嚨里像燒著一團薄荷火。

“靈韻穩定劑。“李清貞把藥瓶扔了，抄起煉金炮筒對準灰袍修士，“只能撐半分鐘，快畫！“

唐奇蘸著瓶底剩下的魔藥，在屏障上快速勾勒。

他的手指幾乎要燒起來，繪魂眼看見的線條在眼前跳動——這是鏡影重構圖，把屏障的靈韻結構倒著畫一遍。

可剛畫到第三筆，母親的哭喊聲又在耳邊炸響：“小奇，跑...別學娘...“

“唐奇！“李清貞的手掌重重拍在他后頸，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你娘要是看見你現在這副熊樣，能從地底下爬出來抽你！“她扔出個銀色小瓶，“情緒穩定劑，接著！“

唐奇接住小瓶，猛地砸碎在腳邊。

清涼的霧氣涌上來，母親的幻影開始模糊。

他咬著牙繼續畫，指尖的魔藥閃著幽藍的光。

這時，一個極輕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三重交疊態，水、火、風的比例要同時調。“

艾琳？

唐奇沒回頭，但他聽出這是白天在藝館外幫他撿顏料的小學徒。

那姑娘總捧著本破破爛爛的《煉金入門》，現在想來，她看灰袍修士的眼神...果然不對勁。

他迅速修改構圖，在風元素線條里加了道水紋，火元素節點上點了顆星。

屏障突然發出蜂鳴，光網出現蛛網般的裂痕。

灰袍修士的臉終于變了，他尖叫著撲過來，卻被李清貞的煉金炮轟得撞在墻上。

“轟！“

屏障轟然崩解。

唐奇癱坐在地上，看著石壁上的裂痕里滲出金光——那是原初藝理的靈韻，純凈得像初雪。

“你們...竟真能破解它。“灰袍修士捂著流血的額頭，眼神里的驚疑像被戳破的氣球，“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話音未落，密室內突然涌出一股強大的靈韻波動。

那波動像活物般鉆進唐奇的繪魂眼，他看見密室深處的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動——不是書，不是畫，是...

“走！“李清貞拽起他就跑，“這波動不對，像...像有東西醒了！“

唐奇最后看了眼密室入口。

月光從裂縫漏進來，照見門楣上的雙尾人魚雕像——它的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著金色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