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大小的紫黑色粘稠精粹,在砂鍋底部的余溫中微微顫動,流轉著一絲妖異的暗芒。濃烈到內斂的血腥和藥材怪味,如同凝固的毒液,沉甸甸地壓在狹小的出租屋里。
陳小兵盤坐在硬板床上,后背撕裂的傷口在廉價止痛藥下依舊悶痛,體內那股盤踞的陰寒煞氣如同潛伏的毒蛇。他閉上眼,心神沉入丹田。那縷微弱、冰冷滑膩的氣感,感應到上方懸浮的“異物”,瞬間變得狂暴貪婪!無形的冰冷之網猛地撲上!
嗤——!
意念中響起微不可查的消融聲。紫黑色的精粹迅速分解潰散,一絲微弱的暖意被剝離、吞噬。新生的、混合了雞血精華的陰煞氣流壯大了一絲,如同吃飽的毒蛇在丹田懶洋洋地盤踞。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暖流反饋全身,驅散了部分虛弱和冰冷,后背的刺痛也稍減。
成功了。又一次。
陳小兵緩緩睜開眼。眼中沒有欣喜,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他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砂鍋鍋底,那里只殘留著一圈深褐色的污漬。又看向墻角那個嗡嗡作響、塞滿了拔毛白條雞的二手小冰箱。
“哥……”小雨捏著鼻子,小臉皺成一團,怯生生地站在門口,大眼睛里滿是驚恐和不解,“鍋里……又空了?那味兒……太沖了……”她不敢靠近,仿佛那空鍋殘留的氣息也會咬人。
陳小兵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嗯。藥……熬好了。”他不敢看妹妹的眼睛,那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他此刻的狼狽和……某種說不清的污穢。
陳老漢佝僂著背,默默地從屋外拎進來一個鼓囊囊的舊塑料袋,里面是幾根焉了吧唧的青菜和一小塊肥多瘦少的廉價豬肉。他渾濁的眼睛掃過空砂鍋,又看了看兒子蒼白疲憊的臉,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到窒息的嘆息。他走到角落的煤爐邊,默默地點火,準備用那幾只冰箱里的雞燉點湯。
爐火重新燃起,驅散了一絲屋里的陰冷,卻驅不散那股沉淀的血腥怪味和沉重的壓抑。小雨低著頭,走到父親身邊,默默地幫忙擇菜,小小的身影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堅強和揮之不去的驚惶。
陳小兵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眼。丹田里那縷壯大了一絲的陰煞之氣,如同一個剛剛嘗到甜頭的餓鬼,正冰冷地、貪婪地傳遞著對下一次“進食”的渴望。這渴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帶來一陣陣煩躁和空虛。
三只雞。三天的口糧錢。一堆劣質藥材。半天守著爐火的煎熬。忍受那令人作嘔的腥臭。最終,只換來丹田里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絲壯大。
效率太低了!低得令人絕望!
雞血蘊含的生命精華本就稀薄,加上祭煉手法粗糙、藥材劣質,損耗巨大。這樣下去,就算把家里那點“買命錢”全砸進去買雞,也支撐不了他修煉多久!更別提體內那股陰寒煞氣的侵蝕如同無底洞,需要源源不斷的“血精”去填補和對抗!
錢!血!他需要更大量、更容易獲取的血源!需要更有效率的“飼料”!
一個冰冷而現實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他的腦海——豬!
屠宰場!那些地方,每天有多少頭豬被宰殺?血流成河!那些被當成廢料處理掉的豬血,對他而言,就是流淌的“精元”!
直接去買?不行!太扎眼!一個住在城中村出租屋的窮小子,三天兩頭跑去屠宰場買大量豬血?傻子都會起疑!而且,那點錢也經不起消耗!
去打工!去屠宰場打工!既能近距離接觸源源不斷的豬血,還能賺點微薄的工錢補貼家用!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念頭一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無法遏制。他猛地站起身,動作牽扯到后背傷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氣,但眼神卻銳利起來。
“爹,”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出去一趟,找點活路。”
陳老漢撥弄爐火的手頓了一下,沒回頭,只是佝僂的背似乎更彎了些,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嗯……”是同意,也是無力。
小雨抬起頭,大眼睛里滿是擔憂:“哥……你傷還沒好……”
“沒事。”陳小兵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揉了揉妹妹枯黃的頭發,“哥去找個力氣活,能掙錢,也……能弄點好東西回來。”他含糊地帶過“好東西”,不敢細說。
他換下沾著血污和藥材怪味的舊衣服,找了件洗得發白、相對干凈的工裝換上。將貼身藏著的“幽”字令牌又往里掖了掖。那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身處險境。最后看了一眼父親沉默的背影和妹妹擔憂的小臉,他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頭扎進了城中村午后渾濁喧囂的洪流里。
城市巨大的陰影下,城中村如同一個巨大的、長滿膿瘡的傷口。狹窄的巷道兩側,違章搭建的棚屋如同腫瘤般擠壓著空間。頭頂是蛛網般雜亂的電線,晾曬的衣服如同褪色的萬國旗,在污濁的空氣中無精打采地飄蕩。地面永遠濕漉漉、油膩膩,混雜著菜葉、污水、狗屎和各種不明垃圾。空氣里充斥著廉價油炸食品的膩香、公廁的騷臭、劣質洗發水的香精味、還有小作坊飄出的刺鼻化學氣味……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屬于底層掙扎的獨特氣息。
陳小兵穿行其中,如同一條在渾濁泥沼中潛行的魚。他目標明確——人才市場。那是他這種沒學歷、沒技術、只有一把力氣的底層民工,尋找活計最直接的地方。
所謂的“人才市場”,不過是城中村邊緣一個用鐵皮棚子搭起來的巨大窩棚。門口歪歪扭扭掛著一塊掉了漆的木牌——“XX區勞務介紹中心”。還沒走近,一股濃烈的汗臭味、劣質煙草味和焦躁不安的氣息就如同實質的熱浪撲面而來。
棚子里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大多是和他一樣穿著廉價工裝、皮膚黝黑粗糙的農民工,也有少數穿著稍好一點、但眼神同樣茫然的年輕人。汗味、腳臭味、劣質香煙味、還有方便面調料包的辛辣味混雜在一起,悶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墻壁上貼著密密麻麻、字跡歪扭的招工啟事,紅紙黑字,像一道道待價而沽的賣身契。
“電子廠招普工!長白班!包吃住!月薪一千二!”
“建筑工地招小工!力氣大!日結八十!”
“飯店招洗碗工!手腳麻利!年齡不限!”
“物流倉庫招分揀員!能熬夜!有夜班補貼!”
各種帶著濃重地方口音、聲嘶力竭的吆喝聲在嘈雜的聲浪中此起彼伏。招工的人或站在凳子上揮舞著紙張,或擠在人群里唾沫橫飛地介紹。求職者則如同沙丁魚般擠在一起,踮著腳,伸長脖子,努力分辨著那些字跡模糊的招工信息,眼神里充滿了急切、焦慮和一絲卑微的渴望。
陳小兵擠在人群中,汗水很快浸濕了后背單薄的工裝。他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張張招工啟事,尋找著那個特定的字眼——“屠宰”、“肉聯廠”、“殺豬”……
沒有。
一張都沒有。
他有些不死心,擠到幾個看起來像招工中介的人面前詢問。
“師傅,有屠宰場招人的嗎?殺豬的也行!”
“屠宰場?”一個叼著煙卷、滿臉橫肉的中介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聲,“那地方又臟又臭,進去一身洗不掉的豬屎味!錢也不多!現在誰干那個?電子廠多干凈!小伙子,去電子廠吧?包吃住!”他隨手塞過來一張油膩的傳單。
另一個瘦高個中介也湊過來,眼神精明地打量著陳小兵:“屠宰場?沒聽說招人。兄弟,看你體格還行,去工地吧?扛水泥,一天能拿一百!現錢!”
陳小兵搖搖頭,默默擠出人群。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站在悶熱的鐵皮棚子門口,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川流不息的車流,心頭涌上一股冰冷的煩躁。
這里找不到。難道要去更遠的、專門的人才市場?或者……勞動局?
他憑著模糊的記憶,向路人打聽著市勞動局的位置。輾轉坐了兩趟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又走了近半小時,才在一個相對“體面”的街區,找到了一棟掛著“XX市勞動就業服務中心”牌子的舊樓。
這里的環境比城中村的人才市場“正規”得多,但也冰冷得多。大廳寬敞明亮,鋪著光潔的地磚,墻上掛著各種政策宣傳欄和電子顯示屏,滾動播放著用工信息。空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穿著各異的人們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等待,神情或麻木或焦慮。穿著制服的辦事員坐在玻璃窗口后面,面無表情地處理著文件。
陳小兵走到一個掛著“職業介紹”牌子的窗口前。里面坐著一個四十多歲、戴著眼鏡、臉色嚴肅的女辦事員。
“您好,我想問問……有沒有屠宰場招工?”陳小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女辦事員抬起頭,透過厚厚的鏡片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她低頭在電腦上敲打了幾下,又翻看了一下手邊的登記冊,然后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沒有。系統里沒有屠宰場的用工登記。你可以去那邊看看電子屏上的滾動信息。”
陳小兵看向大廳中央那個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面滾動著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IT工程師、銷售經理、會計、文員、高級技工……偶爾閃過幾個“操作工”、“服務員”的字眼,但也與他想要的地方相去甚遠。屠宰場?殺豬宰羊?這種底層中的底層、又臟又累的活計,似乎根本不配出現在這“體面”的招工信息里。
他像一塊石頭般杵在冰冷的電子屏前,看著那些與他毫無關系的職位名稱滾過。絕望和冰冷的煩躁如同藤蔓,一點點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后背的傷口在奔波后隱隱作痛,體內那股陰寒煞氣似乎也因他的焦躁而蠢蠢欲動,帶來一陣煩惡。
難道……這條路也走不通?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那間散發著絕望氣息的出租屋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大廳角落。那里孤零零地立著一個紅色的、印著“114查號臺”字樣的老式公用電話亭!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
他快步走過去,投進一枚冰冷的硬幣。拿起聽筒,里面傳來機械的提示音。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那三個數字——1、1、4。
“嘟……嘟……您好,這里是114查號臺,請問您要查詢什么?”一個標準而冰冷的女性電子合成音響起。
陳小兵握緊了話筒,手心微微出汗,聲音因為緊張和期待而有些發干:“請……請幫我查一下,本市……比較大的生豬屠宰場,或者肉聯廠的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有細微的電流聲。似乎在龐大的數據庫里檢索。
“正在為您查詢……請稍候……”電子音依舊冰冷。
時間仿佛變得粘稠。陳小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聲音。如果連114都沒有……
“查詢到以下信息:”電子音終于再次響起,如同天籟,“XX市肉聯廠,地址:城北區興工路277號,聯系電話:XXXX-XXXXXX。XX區機械化屠宰場,地址:西郊工業園三號路,聯系電話:XXXX-XXXXXX。XX生鮮食品有限公司屠宰分廠,地址:南郊……”
一連串的信息報了出來!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燈塔!
陳小兵手忙腳亂,顧不上后背的疼痛,飛快地從口袋里摸出一截皺巴巴的鉛筆頭和一張不知哪里撿來的廢煙盒紙殼,借著昏暗的光線,用顫抖的手指,將那幾個地址和電話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用力地刻寫在粗糙的紙面上!
“謝謝!”他幾乎是吼出這兩個字,猛地掛斷了電話。手心全是汗,心臟還在狂跳。他看著煙盒紙殼上那幾個歪歪扭扭、卻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數字和地址,眼中爆發出難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種冰冷的銳利!
有門!
他攥緊了這張小小的紙片,如同攥住了通往力量之門的鑰匙。他快步走出冰冷的勞動局大廳,重新匯入城市喧囂的人流。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冰冷的城市森林里,像一個執著走向黑暗深處的孤魂。
他在路邊一個雜貨店,又投幣撥通了第一個號碼——市肉聯廠。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一個粗啞、帶著濃濃不耐煩的男聲吼道:“喂?找誰?!”
“您好,”陳小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沉穩有力,“請問是肉聯廠嗎?你們那里還招工嗎?殺豬、放血、搬運……什么臟活累活我都能干!”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被這直白的求職弄得有點懵。隨即,那粗啞的聲音帶著點嘲諷響起:“招工?招啊!天天招!這鬼地方,又臟又累又臭,工錢還低,留不住人!你小子能扛得住?不嫌臟?”
“不怕!”陳小兵斬釘截鐵,聲音里透著一股狠勁,“只要有活干,有錢拿,多臟多累都不怕!”
“行!”對方似乎被這干脆勁兒震了一下,語氣緩和了點,“明天早上六點,到廠門口等著!帶身份證!晚了就滾蛋!”說完,不等陳小兵回話,啪嗒一聲就掛了電話。
忙音傳來。
陳小兵握著話筒,站在嘈雜的街邊,聽著里面嘟嘟的忙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攥著煙盒紙殼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成了。
他放下話筒,轉身。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消失在高樓的縫隙里,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將冰冷的街道染上一層虛假的繁華。他融進歸家的人潮,朝著城中村的方向走去。腳步有些虛浮,后背的傷口在隱隱作痛,體內那股陰寒煞氣在黑暗中似乎更加活躍。
但他眼中,只有前方那片被廉價燈光和濃重陰影籠罩的、如同巨大傷口般的城中村。以及,明天清晨,城北區興工路277號,那扇通往血與力、污穢與力量的大門。
夜風吹過,帶著初冬的寒意,也帶來了遠處夜市燒烤攤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