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
- 中興大漢,我就是漢廢帝怎么了?
- 飛天大迪克
- 2272字
- 2025-06-29 07:40:48
夜已深,宣室殿的喧囂終于漸漸平息。
那些身體被掏空的昌邑舊臣們,橫七豎八地倒在殿內,鼾聲陣陣。
宮人們正悄無聲息地收拾著滿地狼藉。
劉賀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但他并未入睡。他只是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燈火下,面前擺著一卷還未打開的竹簡。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帶著哭腔的通報聲。
“陛下……老臣王吉,有要事求見,請陛下恩準!”
劉賀的眉毛微微一挑。王吉,那個在宣室殿的角落里,用失望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老臣。他終于還是來了。
“讓他滾進來!”劉賀立刻換上了那副不耐煩的狂悖面具,高聲喝道。
殿門被推開,須發皆已花白的王吉,身著一身整齊的朝服,快步走了進來。他沒有看那些奢華的陳設,而是徑直走到劉賀面前,雙膝跪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大禮。
“老臣王吉,叩見陛下。”
“行了行了,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朕這里哭喪嗎?”劉賀斜眼看著他,語氣中滿是譏諷。
王吉抬起頭,老眼中滿是淚水,他聲音顫抖地說道:“陛下!老臣今日前來,是冒死勸諫!自陛下登基以來,日夜與群小為伍,在宣室殿宴飲作樂,濫封官爵,揮霍國庫……此皆非人君所為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陛下危矣!”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高高舉過頭頂:“此乃老臣泣血所書,皆引自《詩》、《書》,陳述歷代君王得失之道。請陛下一觀,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啊!”
劉賀看著他,心中竟有一絲莫名的觸動。他知道,王吉是真心為他好,為這個他所效忠的劉氏江山好。可惜,他的忠誠,在此刻,卻是最礙事的絆腳石。
“夠了!”劉賀猛地站起身,一腳將面前的案幾踹翻,竹簡散落一地。他指著王吉的鼻子,狀若癲狂地怒吼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教訓朕?朕做什么,還輪得到你一個糟老頭子來指手畫腳?”
“朕登基,是為了享樂的!不是為了聽你們這些老東西念叨什么狗屁《詩》、《書》的!”他一把抓起王吉呈上的那卷竹簡,看也不看,就狠狠地扔進了火盆之中。
青煙冒起,帶著竹片燃燒的噼啪聲。
“陛下!”王吉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被付之一炬,仿佛被燒掉的是他自己的筋骨。他匍匐在地,以頭搶地,泣不成聲:“陛下!您這是在自絕于天下士人啊!您……”
“拖出去!”劉賀的眼中閃爍著“暴怒”的火焰,他對著殿外大喊,“給朕拖出去!重打二十杖!讓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君臣之別!”
立刻有兩名身強力壯的宦官沖了進來,一左一右,架起老淚縱橫的王吉,就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他拖出了大殿。
很快,殿外傳來了沉悶的杖擊聲,以及王吉壓抑的痛哼和宦官尖利的喝罵。
劉賀站在殿中,靜靜地聽著,臉上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麻木。他知道,這一幕,必然會被宮中無數雙眼睛看到,明天一早,“新皇杖責勸諫忠臣”的消息,就會傳遍朝野。
他的“昏君”形象,又多了一筆濃墨重彩的罪證。
許久,殿外的聲音消失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劉賀緩緩地走到火盆邊,看著里面已經化為灰燼的竹簡,沉默不語。
又過了一會兒,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拖著沉重的腳步,獨自一人走到了寢宮的殿前。他推開厚重的殿門,冰冷的夜風瞬間灌了進來,吹得他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
他抬頭,望向長安深邃的夜空。
夜空中,星辰密布,一輪殘月高懸,清冷光輝灑在這座龐大的宮城之上,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虛幻的銀白。
就在這一刻,劉賀臉上所有的狂悖、暴躁、輕浮,都如潮水般褪去。
那張年輕的臉上,沒有絲毫屬于十九歲少年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化不開的疲憊與孤獨。他的眼神,不再是白日里的渾濁與迷離,而是變得像寒潭一樣,深不見底。
在那深潭的底部,壓抑著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
他不是在看風景,而是在審視一座巨大的、無形的牢籠。他的敵人,那個名叫霍光的男人,就像這籠罩一切的夜幕,無處不在,強大得令人窒息。而他,就是這牢籠中,唯一一只清醒的困獸。
他必須忍耐,必須偽裝,直到找到那萬分之一的、可以咬斷牢籠的機會。
他不知道,就在他不遠處的一處假山背后,有一雙眼睛,正隔著窗欞的縫隙,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是許香。
自從白天在殿上,聽到那個本不該從皇帝口中說出的詞——“鉤考”之后,許香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那個詞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她的心里,讓她對這個皇帝的“本性”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今夜,她借口為管事姑姑去尚食局取些宵夜,特意繞路經過了皇帝的寢宮。她想再看一看,再確認一下。她躲在暗處,屏住呼吸,將白天發生的一切,和剛剛王吉被杖責拖出去的慘狀,都看在眼里。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在發泄完怒火后,心滿意足地呼呼大睡的暴君。
但她看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幕。
一個孤獨的、沉默的、眼神冰冷如刀的年輕人。
那不是昏君的眼神,不是暴君的眼神,更不是一個沉迷享樂廢物的眼神。
那是一個將自己藏在深淵里,獨自舔舐傷口,并用仇恨磨礪爪牙的復仇者的眼神。
這一刻,白天那個關于“鉤考”的疑點,與眼前這個孤獨冰冷的背影,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許香的心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攥住了。她幾乎無法呼吸。
原來……都是真的。
他真的是在演戲!
這個發現,帶給她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敵人只有霍光和他那龐大的集團。可現在,她發現,在這座宮殿里,還隱藏著另一個可怕的存在。一個能將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將自己偽裝得天衣無縫的……怪物。
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想做什么?
許香不知道。但她知道,從今夜起,她再也無法用看待一個普通昏君的眼光,去看待這位新皇帝了。
她看著那個站在夜風中的孤獨身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父親在書房中,面對著堆積如山的卷宗,準備以卵擊石時的那個背影。
同樣的孤獨,同樣的決絕。
許香緩緩地、無聲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中,她的心,亂成了一團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