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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封密信驚麒麟

夜色漸深,張敞的書房內,只余一燈如豆,將他枯坐的身影,拉扯得又細又長,投在冰冷的墻壁上,像一個絕望的囚徒。

他已心如死灰。縣令的刁難,同僚的排擠,生活的窘迫,以及今日在街市上那場刻骨銘心的羞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死死地捆縛在這名為“山陽縣丞”的泥潭之中,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污泥一點點吞噬。

他滿腹的經綸,滿腔的抱負,此刻都化作了對這個世界最深沉的嘲諷。

就在這無邊的黑暗與絕望即將把他徹底淹沒之際——

“篤,篤篤。”

院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富有奇異節奏的叩門聲。

一聲長,兩聲短。

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張敞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誰會在這個時辰,用這種方式敲門?

張敞的第一個念頭,是縣令派來監視自己的眼線,又在耍什么新的花招。一股厭惡與煩躁涌上心頭,他本不想理會。

然而,那“篤,篤篤”的聲音,卻又固執地、不急不緩地響了一遍。

它不像尋常的敲門,更像是一種……暗號。

一個荒謬的念頭,毫無征兆地從他腦海中冒了出來。他想起了白天那個騎在馬上,指著自己狂笑的瘋子。

難道是他?

這個念頭一生起,便如藤蔓般瘋狂滋長。張敞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站起身,遲疑地向院門走去。

“夫君?”內屋傳來了妻子吳氏帶著睡意的、不安的詢問。

“無事,許是風吹動了門環?!睆埑▔旱土寺曇舭矒岬?,但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冰冷的門栓。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瘦弱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看上去年紀不大,身著一身最普通的粗布婢女服飾,頭上包著布巾,將容貌遮掩了大半。她低著頭,身形在夜風中顯得有些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若是在別處,張敞只會以為這是哪家走失的婢女。但此刻,在這深夜,在這詭異的敲門聲之后,她的出現,便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神秘與危險。

“你是何人?”張敞警惕地問道,身子堵住了大半個門,只留下一道縫隙。

那女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飛快地抬頭,用一雙清亮得驚人的眼睛,迅速掃了一眼張敞身后的院落,確認再無他人后,才用一種極低、極快的語速說道:

“張大人,奴婢奉我家主人之命,特來拜訪。此事機密,還請借一步說話。”

她的聲音,冷靜,沉穩,沒有絲毫一個婢女該有的卑微與怯懦。

“你家主人是誰?”張敞的心跳得更快了。

女子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樣東西,隔著門縫,遞了過來。

那是一枚金豆子。

一枚沾染著已經干涸的、暗褐色的泥點子的金豆子。

正是白天劉賀扔在他腳邊的那一枚!

張敞的瞳孔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仿佛被那金豆子燙到了一般。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女子,腦海中一片混亂。

那個瘋子!真的是他!他派人來做什么?難道白日的羞辱還不夠,還要在深夜派人來繼續折辱自己嗎?

“我家主人說,”女子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白日里,金豆子落于泥潭,是明珠蒙塵。他今日派奴婢前來,是想問一問張大人,這蒙塵的明珠,是甘愿就此沉淪,還是……想重見天日?”

這番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張敞心中的迷霧!

這不是羞辱!這是……試探!

白日里那場看似瘋癲的鬧劇,那當眾的羞辱,那人盡皆知的難堪,竟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只針對他一個人的、石破天驚的試探!

張敞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迅速將女子讓進院內,反手關上了院門。

“內子已睡下,書房說話?!彼麎旱吐曇?,將女子引至那間狹小的書房。

燈火之下,女子終于取下了頭上的布巾,露出了許香那張清秀而冷靜的臉。

“我家主人,便是白日里‘冒犯’了大人的那位?!痹S香不再繞圈子,直接挑明了身份。

“他……他究竟想做什么?”張敞的聲音有些干澀。他無法將白天那個瘋癲的形象,與此刻這番深不可測的布局聯系在一起。

許香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竹簡,雙手奉上。

“我家主人說,大人所有的疑問,都在這卷書信之中。他只有一個請求,請大人獨自一人,在燈下讀完。讀完之后,是燒,是留,全憑大人定奪。”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家主人還說,他知道大人是當世麒麟之才,麒麟,是不該被困于豬圈之中的?!?

說完,她便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垂手立在一旁,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張敞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卷竹簡。竹簡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絲來自送信人懷中的體溫。他緩緩解開油布,展開了那卷竹簡。

一股熟悉的、混雜著墨香與竹香的氣息撲面而來。竹簡上的字跡,并非瘋癲之人的狂草,而是筆力遒勁,法度森嚴,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靜與鋒銳。

信的開頭,只有一句話:

“子高先生,白日之辱,非賀本意,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金投于泥,方知其貴;人辱于市,才見其骨。賀,在此向先生賠罪?!?

僅僅是這一句話,便讓張敞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他是一個何等驕傲的人!今日所受之辱,是他半生都未曾經歷過的奇恥大辱。而此刻,那個羞辱他的人,卻用這種方式,向他鄭重地道歉,并一語道破了他內心的驕傲與風骨。

他強忍著激動,繼續往下看。

信中的內容,沒有一句招攬之言,更沒有半分許諾。通篇,都是對當今天下大勢的、冷酷到極致的剖析。

“……大將軍霍氏,名為漢臣,實為漢賊。其黨羽遍布朝野,軍政大權,盡出其手。孝昭皇帝在時,尚能以天子之名制衡一二。如今新皇登基,根基未穩,霍氏權勢,已如日中天,無人可擋。”

“……霍氏為人,看似持重,實則多疑。其廢立之心,非一日之念。賀以昌邑王之身入繼大統,本就是其棋子。賀若賢明,則必為所忌,死無葬身之地;賀若昏聵,則正好為其提供廢立之借口,以彰其安社稷、定國本之功。此乃陽謀,無解之局?!?

看到這里,張敞的后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信中所言,與他這些年來的觀察與憂慮,不謀而合!但他只是隱隱有此感覺,卻從未敢像這信中一般,如此赤裸裸地、一針見血地將其寫出來!

這需要何等的膽魄!

他繼續往下看,而接下來的內容,則讓他如墜冰窟。

“……賀已為廢人,尚能茍活,非因霍氏仁慈,實乃賀以‘瘋癲’自污,令其覺無威脅,方得保全性命。然先生之境,卻比賀更險。”

“先生乃昌邑舊臣,在霍氏眼中,便是‘廢帝余黨’。如今之所以尚能茍安于縣丞之位,非其遺忘,乃其不屑。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待其徹底肅清朝野,鞏固權勢之后,下一步,便是清算我等‘余孽’?!?

“屆時,先生之結局,不出其二。其一,庸碌至死。被投閑置散,在這山陽小縣,耗盡心血,磨平棱角,最終與草木同朽,空負一生才學。其二,被羅織罪名,滿門獲罪?;羰嫌闷涔?,必尋由頭。先生這‘廢帝舊臣’的身份,便是最好的罪名。屆時,今日縣令之刁難,便是他日獄卒之酷刑。先生一身清白,恐難自證。”

信的最后,是一句如讖語般的反問:

“麒麟被困于豬圈,尚可悲鳴。若待屠刀加頸,恐連悲鳴之聲,都發不出了。子高先生,以為然否?”

“啪嗒?!?

一滴冷汗,從張敞的額角滑落,滴在了竹簡之上,洇開了一小片墨跡。

他手中的竹簡,仿佛有千斤之重。這上面寫的,哪里是什么書信,分明就是他張敞未來命運的判決書!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精準地扎在他內心最恐懼、最不甘的地方。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懷才不遇。直到此刻,他才悚然驚覺,自己根本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是屠夫的刀,尚未舉起罷了。

“我家主人說,”許香那清冷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打破了書房內的死寂,“這天下,有病。病根,在長安。但良藥,卻未必出自廟堂之上。有時候,最能解毒的,恰恰是那生長于污泥之中的、最不起眼的草藥?!?

張敞猛地抬起頭,他看著眼前這個沉靜如水的女子,又看了看手中這封字字誅心的密信,一個瘋狂的、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

那個被天下人視為瘋子的廢帝,或許,才是這大漢天下,唯一一個……清醒的人!

他將竹簡緩緩卷起,緊緊地攥在手中,仿佛攥住了自己那條懸于一線、即將斷裂的命運之繩。

他看著許香,聲音沙啞地問道:

“你家主人……何時,能再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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