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尋訪張子高
- 中興大漢,我就是漢廢帝怎么了?
- 飛天大迪克
- 3875字
- 2025-07-05 20:27:38
府邸的喧囂,是劉賀親手點燃的一把火。而許香,則是借著這火光與濃煙的掩護,在陰影中行走的獵手。
她的任務,是繪制一張活的地圖。一張關于這座囚籠的,布滿了衛兵、崗哨、陷阱與死角的地圖。
這絕非易事。宗正劉德派來的衛士,遠比當初押送途中的羽林軍更加警惕。他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整座府邸圍得如鐵桶一般。他們的目光,像鷹隼,時刻盤旋在府邸的上空,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但許香有她的優勢。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卑微到塵埃里的罪奴。在那些手握兵刃的男人眼中,她和院子里那些被追逐的雞鴨,沒有本質的區別。她只是一個會喘氣的、用來伺候那個瘋子主人的工具。
于是,當她端著木盆去井邊打水時,她會“不經意”地看到,東邊角樓上的哨兵,會在卯時三刻,準時與墻下的巡邏隊交換一個只有他們自己能懂的手勢。
當她提著食盒,穿過長長的回廊去給劉賀送飯時,她會用眼角的余光,精準地記下從回廊到主殿,一共需要經過七個固定的哨位,和兩隊往返的巡邏兵。
當她在深夜,將劉賀酒宴后的污穢之物,提到府邸后門的指定地點傾倒時,她會借著月光,觀察到后門那兩名守衛,會在子時左右,因為困倦而出現短暫的松懈。他們會靠著墻,低聲交談幾句,而那,就是整座府邸防御最薄弱的時刻。
她從不記錄。紙和筆,是這個牢籠里最危險的東西。她將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了腦子里。她用廊下的柱子,庭院里的假山,甚至墻角的一棵雜草作為坐標,在心中一遍又遍地,繪制著那張無形的地圖。每一個細節,都用仇恨的刻刀,深深地鏤刻在記憶深處。
劉賀則繼續著他的表演。他似乎對府內的酒色已經感到了厭倦,開始將他那無窮無盡的精力,發泄到了新的方向。
這日午后,他忽然毫無征兆地,將府里所有的酒壇,無論新舊,無論貴賤,全都搬到了院子里。
“砰!砰!砰!”
他像個破壞欲旺盛的孩童,舉起一個又一個酒壇,狠狠地砸在青石板上。陶片四濺,酒香與泥土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彌漫了整個庭院。
“難喝!都跟馬尿一樣!難喝死了!”他一邊砸,一邊聲嘶力竭地咆哮,“這不是酒!這不是朕在長安喝過的酒!你們這群廢物,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朕!”
府內的下人和衛士們,都遠遠地躲著,生怕被這個發瘋的主子波及。王管事聞訊趕來,看到這滿地的狼藉,心疼得臉上的肥肉都在抽搐,卻又不敢上前勸阻。
劉賀砸完了所有的酒壇,似乎還不解氣。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哭聲震天動地,像個沒要到糖吃的孩子。
“朕要喝酒!朕要喝好酒!朕要喝城南‘張屠戶家’隔壁那家老王記的‘三日醉’!朕在昌邑的時候就喝過!只有那個味道才對!你們給朕買來的,都是假的!都是騙朕的!”
他一邊哭,一邊在地上打滾,將自己弄得滿身泥污,狼狽不堪。
王管事和幾名衛士頭領面面相覷。他們知道,這個瘋子又開始提一些不合常理的要求了。
“去!你們去給朕買!”劉賀指著他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吼道,“現在就去!買不來,朕就把你們的腦袋,當酒壇子給砸了!”
一名衛士頭領硬著頭皮上前,躬身道:“回……回主人的話。城南路遠,我等奉命在此看守,不能擅離。不如,還是讓府里的下人去采買吧?”
“不行!”劉賀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眼中迸發出偏執的兇光,“那些下人都是蠢貨!他們不認得路!他們會買假酒回來騙朕!朕不信他們!朕要親自去!朕要自己去挑!自己去聞!”
親自出府?
這個要求,讓所有衛生的神經都瞬間繃緊了。
王管事連忙勸道:“主人息怒!您身份尊貴,怎可親自去那市井之地?此事……此事不合規矩啊!”
“規矩?又是規矩!”劉賀像是被這個詞徹底激怒了,他沖上前,一把揪住王管事的衣領,將他那肥碩的身體提得雙腳離地,“在這山陽郡,朕就是規矩!朕今天,就要喝那老王記的‘三日醉’!你們不讓朕去,朕就死在這里!朕現在就一頭撞死在這柱子上,看你們怎么跟長安交代!”
他說著,竟真的掙脫開來,作勢就要往廊柱上撞去。
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霍光大將軍的命令是“看住他,別讓他死了”。如果這個瘋子真的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頭撞死,他們所有人都難逃罪責。
衛士頭領們連忙上前,死死地拉住了劉賀。
“讓他去。”
一個冷靜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繡衣使者的頭領任宣,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里。他依舊是一身便服,眼神銳利,仿佛已經觀察了許久。
“任……任公?”王管事像是看到了救星。
任宣沒有理他,只是看著被幾名衛士架住、卻依舊在瘋狂掙扎的劉賀,淡淡地說道:“他想出去,就讓他出去。多派些人手,前后左右,給看嚴實了。我倒也想看看,他在這山陽城里,又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
任宣有自己的考量。將劉賀圈禁在府里,看到的永遠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一面?;蛟S,將他放到一個更廣闊、更復雜的環境中,反而更能觀察出他的本性。一個真正的瘋子,在熟悉的環境和陌生的環境中,其瘋癲的表現,是會有細微差別的。
得到了最高長官的許可,衛士們不敢再有異議。
于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瘋子出巡記”,在山陽城上演了。
劉賀換上了一件還算體面的衣服,但依舊不肯好好穿,衣襟敞著,頭發也只是隨意束著。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前面有十余名衛士開道,后面跟著幾十名衛士壓陣,將他圍在中間,密不透風。許香則被命令跟在馬后,提著一個食盒,里面裝著清水和解酒的酸梅,以備不時之需。
一出府門,劉賀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他一會兒指著路邊的糖人攤子大笑,一會兒又對著過路的黃狗學狗叫,引得街邊的百姓紛紛側目,指指點點。
“看,那就是以前的昌邑王,現在瘋了。”
“嘖嘖,真是作孽啊,好好的皇帝不當……”
“離他遠點,聽說他會打人!”
衛士們緊張地護衛在四周,將所有試圖靠近的百姓都粗暴地推開。
劉賀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議論,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沒有直接去城南,而是在城里毫無目的地亂逛。他一會兒要去東市看斗雞,一會兒又要去西市聽人說書,將整個衛隊折騰得人仰馬翻。
許香默默地跟在后面,低著頭,心中卻是一片雪亮。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偽裝。他那看似毫無目的的亂逛,其實每一步,都有著精準的指向。
終于,在繞了小半個山陽城后,劉賀“醉醺醺”地,將馬頭引向了城中一片相對破敗、陳舊的區域。這里是普通官吏和落魄士人的聚居地,街道狹窄,房屋低矮,與東市的繁華形成了鮮明對比。
“酒……朕的‘三日醉’……”劉賀趴在馬背上,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仿佛已經醉得快要不省人事。
衛士們也早已被他折騰得失去了耐心,只想快點找到那家倒霉的“老王記”,買到酒,好趕緊回府交差。
就在馬隊拐過一個街角時,劉賀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他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一個正從前方巷口走出的中年文士身上。
那文士約莫三十多歲,身形清瘦,面容俊朗,雖然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儒衫,但行走之間,自有一股難掩的傲岸之氣。只是,他的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郁結與不甘。他的手中,提著一個破舊的籃子,里面裝著幾顆青菜和一小塊豆腐,顯然是剛剛采買回來。
當他的目光與劉賀在空中相遇時,他先是一愣,隨即認出了馬上之人,臉上立刻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神情,有驚訝,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淡淡的悲哀。他沒有行禮,也沒有躲避,只是微微低下頭,加快了腳步,想要從這隊一看就充滿麻煩的人群旁,快步走過。
張敞,字子高。
劉賀的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就是他!那個在史書上留下“為人青黑色,小目……多有木訥之態”評價的張敞!那個自己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找到了!
劉賀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在瞬間,切換到了另一種極致的瘋癲。
他猛地從馬背上直起身,伸出手指,遙遙地指向正低頭快步走過的張敞,用一種夸張到極點的、尖銳刺耳的聲音,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看!你們快看!那個窮酸秀才!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像一把錐子,刺破了整條街道的寧靜。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在了張敞的身上。
張敞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馬上那個正指著自己狂笑的瘋子。
“看他那張臉!比朕剛吃的苦瓜還苦!哈哈!”劉賀笑得前仰后合,幾乎要從馬上摔下來,“喂!那個穿破衣服的!你是不是沒錢吃飯???來,朕賞你!”
他說著,竟真的從懷里掏出一枚金豆子,隨手就向張敞扔了過去。
金豆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當啷”一聲,掉落在張敞腳邊的泥水里,濺起一小片污漬。
這一下,已經不是嘲笑,而是赤裸裸的、當眾的羞辱!
張敞的臉,“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他那雙原本還帶著一絲悲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被巨大屈辱點燃的、熊熊的怒火。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是一個士人,一個有著自己驕傲和風骨的士人!士可殺,不可辱!
周圍的衛生們,看著這一幕,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笑容。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瘋子主人又一次無聊的惡作劇罷了。
而跟在馬后的許香,心中卻是一片冰涼。她看著那個被當眾羞辱、氣得渾身發抖的文士,再看看馬上那個笑得無比開懷的劉賀,她第一次,對劉賀的計劃,產生了一絲動搖。
為了復仇,真的需要將無辜之人,作踐到如此地步嗎?
就在張敞幾乎要控制不住,沖上去與這個瘋子理論時,劉賀的笑聲,卻戛然而止。
他像是忽然玩膩了這個游戲,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懶洋洋地對衛士們擺了擺手:“沒意思,不好玩?;丶?!朕要回家睡覺了!”
說完,他竟真的不再看張敞一眼,調轉馬頭,在一眾衛士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只留下張敞一個人,僵立在原地,任由那枚躺在泥水里的金豆子,和周圍百姓們同情、嘲笑的目光,將他的尊嚴,一片一片地,無情地撕碎。
許香跟在隊伍后面,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依舊僵立著的、孤獨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她不知道,劉賀這看似殘忍的羞辱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深意。
但她知道,從今天起,那個名叫張敞的文士,恐怕一生,都忘不了今日之辱,也忘不了那個騎在馬上,將他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的,“山陽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