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庶人的新府
- 中興大漢,我就是漢廢帝怎么了?
- 飛天大迪克
- 2809字
- 2025-07-03 23:37:51
高墻聳立,將山陽郡的天空,切割成一塊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布。
這里曾是昌邑王府,是劉賀長大的地方。但如今,府門上那塊鎏金的“昌邑王府”牌匾早已被摘下,換上了一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字跡的木板,像一道丑陋的傷疤。朱漆的大門緊閉,門口站著的,也不再是熟悉的昌邑衛士,而是一隊隊由宗正劉德從京城帶來的、面容冷峻的禁衛。他們如同沒有生命的石像,將這座府邸圍成了一座真正的、密不透風的鐵牢。
劉賀,這位被廢黜的皇帝,如今的庶人,就住在這座牢籠的最深處。
府內,更是破敗得令人心驚。庭院里雜草叢生,廊廡的漆皮大片剝落,露出內里腐朽的木料。除了劉賀和許香,整個府邸再無第三個“主人”,只有十幾個奉命在此灑掃的仆役,他們同樣是宗正府的眼線,行動間悄無聲息,卻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這里的一舉一動。
當那扇沉重的府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閉時,劉賀臉上的癡傻與狂喜,如潮水般褪去。他轉過身,那雙在過去二十七天里始終渾濁不堪的眼睛,此刻,變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靜,深邃,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他看著同樣收起了所有偽裝,正用一種混雜著敬畏、激動與疑惑的復雜目光看著自己的許香,嘴角,正要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然而,就在這一刻,殿內陰影的角落里,傳來一聲刻意的、輕微的咳嗽。
劉賀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到,一名看似在清掃廊柱的仆役,正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瞥向這里。而在不遠處的窗欞外,一個禁衛的身影一閃而過。
這里不是家,是另一座更加精致的牢籠。
劉賀的心臟猛地一沉,但他的反應快如閃電。那剛剛褪去不到一息的瘋癲之色,瞬間又如潮水般涌回臉上。他眼中的清明被一層更濃的渾濁所覆蓋,嘴角咧開一個癡傻的笑容。
“我的!都是我的!”他張開雙臂,像個孩子一樣,歡呼著沖向大殿深處。他一會兒摸摸布滿蛛網的廊柱,一會兒又趴在地上,試圖從地板的縫隙里摳出一只螞蟻。
“主上……”許香快步跟了上去,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個忠心奴婢的焦急與無措,“地上涼,您快起來,仔細著了風寒。”
她試圖去攙扶劉賀,卻被他一把推開。
“走開!別碰我的玩具!”劉賀指著地上的一塊破瓦片,如獲至寶地將其撿起,然后對著許香做了個鬼臉,咯咯地笑了起來。
角落里的仆役,看到這一幕,臉上那緊繃的線條似乎放松了一絲,眼神中的警惕,也化為了幾分毫不掩飾的鄙夷。在他看來,這個被廢黜的皇帝,確實已經瘋得無可救藥了。
許香的心,卻在滴血。她看著在地上打滾,將塵土和蛛網弄得滿身的劉賀,心中涌起的不是厭惡,而是一種巨大的悲涼。她知道,他演得越是逼真,內心所承受的壓力便越是沉重。
夜幕,很快降臨。
宗正府送來了第一頓晚餐。沒有山珍海味,沒有玉盤珍饈,只有一個粗陶食案,上面擺著兩塊干硬的麥餅,一碗看不出顏色的菜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這是給囚犯的食物。
許香端著食案,走進劉賀所在的寢殿。兩名禁衛如同門神,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口,雖然沒有跟進來,但他們的目光,卻像釘子一樣,透過敞開的殿門,牢牢釘在殿內。
劉賀正坐在榻上,用一根茅草編著什么東西。看到許香進來,他立刻扔掉茅草,歡呼著撲了過來,雙眼放光地盯著那碗菜粥。
“吃的!吃的!”他像一頭餓了三天的野狗,伸手就要去抓。
許香連忙將食案放在一張破舊的案幾上,柔聲勸道:“主上,慢點吃,別噎著。”
劉賀哪里聽得進去,他一把搶過菜粥,咕咚咕咚地就往嘴里灌。滾燙的粥水燙得他直咧嘴,但他毫不在意,反而像是覺得有趣,故意將粥水灑得到處都是。
“呸!呸!不好吃!”他猛地將喝了一半的陶碗狠狠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菜粥濺得到處都是,幾滴甚至濺到了許香的裙角上。
“這不是朕在宮里吃的!這不是!”他開始大發雷霆,一腳踹翻了案幾。麥餅滾落在地,沾滿了灰塵。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給您換!”許香嚇得連忙跪下,聲音中帶著哭腔。
門口的禁衛皺了皺眉,其中一個不耐煩地喝道:“有的吃就不錯了!再敢喧嘩,連這個都沒得吃!”
劉賀像是被激怒的野獸,猛地轉向門口,指著那禁衛破口大罵:“狗東西!你敢罵朕?朕是天子!朕要殺你的頭!”
他一邊罵著,一邊在地上又蹦又跳,像個撒潑的頑童。
許香跪在地上,低著頭,開始收拾那一地狼藉。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但她的腦子,卻在飛速運轉。
主公的每一次瘋癲,都必有深意。他到底想做什么?
劉賀罵累了,又開始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一塊沾滿灰塵的麥餅,一邊往嘴里塞,一邊含糊不清地哭訴:“朕要吃肉……要吃天上的龍肉……朕還要喝酒,要喝光天下的美酒……”
他哭著哭著,忽然停了下來,像是想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芒,他指著許香,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大聲嚷嚷道:
“你!對,就是你!你這個沒用的奴婢!朕不要吃這些豬食了!朕要玩!朕要像在宮里一樣玩!”
他站起身,在殿內手舞足蹈,仿佛在回憶宣室殿那場盛大的狂歡:
“朕要喝酒!要好多好多的酒!把山陽城里所有的酒都給朕搬來!朕還要看跳舞!朕要最漂亮的女人給朕跳舞!要一百個!不!要兩百個!朕在宮里的時候,就有好多好多人陪著朕玩!現在朕回家了,也要有!”
他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一個不存在的盛大場面,臉上滿是狂熱的向往。
“你快去給朕弄來!弄不來,朕就……朕就把你也當成泥巴,一口吃掉!”
他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做出一個兇狠的表情。
門口的禁衛發出一陣哄笑。
“這瘋子,真是沒救了。”
“還一百個舞女,他以為這里還是皇宮嗎?”
然而,跪在地上的許香,卻在聽到這番話的瞬間,渾身劇震,如遭雷擊。
她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破了所有的迷霧。
這哪里是瘋話?這分明是一道經過周密計算的、系統的指令!
主公不是真的要享樂,他是要用這種最符合他“昏君”身份的、最荒唐的借口,為自己創造一個與外界接觸的窗口!
采買大量的酒,需要人手,需要車輛,需要與城中的酒坊打交道。這,是讓她去偵察城中的商業情況和物價水平!
尋找大量的舞女,更需要深入市井,去那些三教九流匯聚的樂坊、勾欄,去打探消息,去觀察人情!這,是讓她去建立最初的情報網絡!
這道荒唐的命令,是主公遞給她的第一把鑰匙!一把能讓她暫時走出這座牢籠,去觀察、去傾聽、去為他們未來的計劃,鋪下第一塊磚石的鑰匙!
“是……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稟報宗正大人……”許香帶著哭腔,連連叩首,然后手腳并用地爬起身,踉踉蹌蹌地向殿外跑去。
她跑出殿門,經過那兩名禁衛身邊時,甚至還因為“驚嚇過度”而摔了一跤,引來一陣無情的嗤笑。
她不敢回頭,用盡全身力氣,跑過長長的庭院,直到遠離了那座寢殿,才扶著一根冰冷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息。
夜風吹來,讓她滾燙的臉頰有了一絲涼意。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府邸高墻之外,那些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的監視哨塔。她的眼中,所有的卑微、恐懼和迷茫,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被點燃的清醒與決絕。
眾人皆醉,我獨醒。
不,從今夜起,不是“我”,而是“我們”。
她不再是那個只知仇恨的孤女,也不是那個只能無助哭泣的罪奴。
她,是主公在這座牢籠里,唯一的眼睛,唯一的耳朵,唯一伸向黑暗的手。
游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