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老人家發(fā)須皆白,年近古稀。
不知道是被嚇著了,還是被氣著了,幾人吹胡子瞪眼,指著那壯碩惡仆,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店小二的臉都快綠了。
這幾位老丈是茶肆的常客,眼下他有心維護,卻實在無膽出聲。
那惡仆見幾個老家伙還不動彈,竟是面露獰笑,直接伸手上前拉扯。
“去去去!趕緊回家替兒女帶娃去吧!”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耐與鄙夷。
“大白天的閑在此處喝茶,一群老不正經(jīng)的東西!”
幾個老人家哪里經(jīng)得住他這般粗暴的力氣,被扯得東倒西歪,踉踉蹌蹌險些摔倒在地。
店小二趕忙上前攙扶,滿臉的無奈與歉意,只能低聲勸道:
“幾位老丈,還是先回去吧,今兒的茶錢,就算小店請了……”
那幾個老人家敢怒不敢言,只得在惡仆兇狠的目光下,憤憤離去。
臨走之前,他們與那錦衣公子哥擦身而過。
其中一個脾氣最倔的老叟,終是沒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扭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就是這一眼,壞事了。
只見那本已抬步進店的公子哥,身形猛地一頓,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他霍然轉(zhuǎn)身,厲聲大喝:
“兀那老賊,給本公子站住!”
他身旁的家仆如同得了號令的惡犬,瞬間上前,攔住了幾個老叟的去路。
店小二一看這架勢,心中暗叫不好,連忙沖上去勸解:
“這位爺,這位爺!這幾位老人家都是鎮(zhèn)上的良善人家,小人認(rèn)得,絕不敢犯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
那錦衣公子“唰”的一聲合上紙扇,用扇尖指著店小二的鼻子,斜眼瞥著他,滿臉不屑。
“你的意思是,本公子在誣賴好人?”
店小二嚇得魂不附體,點頭哈腰,連連作揖:
“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怕有誤會,怕有誤會……”
“滾!”
公子哥抬腿就是一腳,將那小二踹得翻了幾個跟斗,半天爬不起來。
他目光陰冷地掃過那幾個瑟瑟發(fā)抖的老人,厲聲喝道:
“我看這幾個老賊形跡可疑,頗像官府海捕文書上通緝的江洋大盜!來人,給我拿下,捆了送去縣衙!”
幾個家仆聞言,立刻如狼似虎地?fù)渖先ィ瑢⒗先饲茏 ?
先前那名壯碩惡仆趕忙湊上前,諂媚地問道:
“公子,這紅石鎮(zhèn)地界,歸屬清河縣管轄,那……咱們是把人送去清河縣衙?”
那公子哥眉頭一皺,冷笑道:
“送清河縣作甚?送回咱們?yōu)o溪縣!”
惡仆瞬間心領(lǐng)神會,大手一揮,獰聲道:
“捆了!帶回瀘溪縣!”
幾個老叟嚇得連連求饒,大呼冤枉,可那些仆人哪里理會,從腰間抽出麻繩,將幾人雙手反剪縛住,粗暴地串成了一串。
一個家仆牽著繩頭,拉著這幾個老淚縱橫的老人,便要強行帶走。
眼見這人竟如此霸道,沈平和徐長云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憤怒。
綠袍書生徐長云壓低聲音,忿忿不平道:
“豈有此理!光天化日,竟敢隨口污蔑良家!這幾位老人家年近古稀,若真被這般折辱著押去百里外的瀘溪縣,豈不是要了他們的性命!”
這瀘溪縣乃是大同府最南邊的一縣,距離紅石鎮(zhèn)足有百里之遙。
這公子哥動輒要將人押回瀘西,其囂張跋扈,可見一斑。
“我們先去理論,拖延片刻。”
沈平眼神冷靜,立刻想到了對策。
“然后,讓本地的官差前來處置。”
這人雖無憑無據(jù)地指鹿為馬,雖不占理,但奈何法理上挑不出毛病。
眼下唯一能制住他的,只有代表著此地治權(quán)的官方力量。
徐長云眼前一亮。
“如此甚好!”
于是,二人喚過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店小二,低聲交代了幾句。
小二本已六神無主,聽了沈平的吩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從后門溜了,想來是去鎮(zhèn)上尋差人去了。
正當(dāng)沈平二人準(zhǔn)備起身,前去與那公子理論之時,店里竟又有人按捺不住了。
“我當(dāng)是誰一大早就在這兒發(fā)瘋?cè)鰸姡瓉硎菫o溪縣李知縣家的好大兒啊……”
一道清脆又帶著幾分譏諷的女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李姓公子被人一口叫破身份,雙眼微瞇,循聲望去。
只見茶館最角落里,站起一位妙齡少女。
她一襲紅裙似火,腦后梳著兩個俏皮的發(fā)髻,明眸皓齒,嬌俏可愛。
“你是何人?”
李公子只覺對方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你這雙狗眼認(rèn)不出本姑娘也正常!”
紅裙少女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指著幾人,面無懼色,言語潑辣。
“趕緊把人放了,免得又給你那遭罪的老爹惹一身腥臊!”
李公子臉色陰沉,心中雖極度不爽,但對方能準(zhǔn)確無誤地叫出他父親的官職,想來也有些背景,倒不好像對待平頭百姓那般直接打壓。
他眼珠一轉(zhuǎn),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笑意。
“好說,好說……姑娘既然想為這幾個老賊作保,那敢不敢便寫下一份保函,簽字畫押?”
那少女竟想也不想,一口答應(yīng)下來。
“有何不可,筆墨伺候!本姑娘今天就為他們作保了,趕緊放人!”
李衙內(nèi)心中一喜,暗忖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果然上鉤了!耍這幾個老頭沒甚意思,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別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他大手一揮,身旁家仆立刻掏出文房四寶,在桌上鋪開。
公子哥向一旁的惡仆使了個眼色,那惡仆露出會意的陰笑,提筆“唰唰”寫就一份文書,恭敬地遞給自家公子。
李衙內(nèi)接過一看,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換上一副和善的面孔,將文書遞給少女。
“這位姑娘莫要誤會,你也知家父乃一縣父母官,我自幼家教森嚴(yán),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最是見不得壞人逍遙法外……”
他搖著紙扇,施施然道:
“我這也是擔(dān)心賊人走脫,實屬無奈之舉啊。”
那少女嫌惡地白了他一眼,嗤笑道:
“李大衙內(nèi)的臉皮可真夠厚的,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跟你那老爹一個德行……”
被眼前之人三番五次地當(dāng)眾羞辱,李公子額頭青筋暴起,幾乎就要發(fā)作,可眼看對方馬上就要簽字畫押,又強行將怒火壓了下去。
他裝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嘆息道:
“你這姑娘不講道理,總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我若真是有意為難,又怎會同意讓你作保放人?”
少女不愿與他多費口舌,拿過那份保函,低頭看去。
只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寫著:
“……
茲有保人,愿為四名嫌犯作保,證其并非海捕文書所追之悍匪,若有不實,或致賊人走脫,擔(dān)保人自愿擔(dān)受同等罪責(zé)。
……”
少女見文書似乎并無不妥,便提筆落下自己的名字。
李衙內(nèi)斜眼瞟去,只見那娟秀的字體寫下了三個字:
許清露。
他一時間只覺得這名字異常耳熟,卻總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聽過。
但這衙內(nèi)并不在乎,當(dāng)即催促對方按下手印。
正當(dāng)那紅裙少女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鮮紅印泥的瞬間,一道清朗而沉穩(wěn)的聲音,驟然響起,壓過了滿室的嘈雜。
“姑娘不可,此間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