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重生的晨霧漫進窗欞時,蘇挽月正攥著那枚銀簪,指節泛白。
銅鏡在妝臺上蒙著層薄灰,卻仍能映出她眼下未褪的青影——這是輪回第七次,她比前六次醒得更早,天剛蒙蒙亮便坐在鏡前,指尖反復摩挲著鏡背那行“天樞劫至,血祭換人“的小字。
“小姐?“小翠端著溫水進來,見她直勾勾盯著鏡子,手一抖,銅盆撞在門檻上發出悶響,“您...又沒睡?“
蘇挽月沒應聲。
她昨夜聽見鏡底沙沙的響動,像有人在紙頁上寫字,可等她掀開鏡座,只摸到塊冰涼的青銅。
此刻她閉了閉眼,按之前在藏書閣翻到的《方術要略》里寫的“凝心引魂“之法,舌尖抵著上顎,將注意力集中在鏡中自己的瞳孔上——那里還凝著昨夜幽藍的光。
寒意順著后頸爬上來。
眼前的銅鏡突然泛起漣漪,水霧般的畫面在鏡面浮現:朱紅喜堂里,檀香繚繞的香案前,一位身著鳳袍的女子跪在青石板上,頸間橫了把帶血的刀。
劊子手的手起起落落,鮮血濺在“囍“字上,開出妖異的花。
而香案旁立著個穿月白錦袍的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眉峰如刃,正垂眼盯著女子脖頸處的傷口,眼神冷得像臘月里結了冰的井。
“顧景海?“蘇挽月脫口而出。
那少年的眉眼,與鴻臚寺少卿顧景海有七分相似——她曾在宮宴上見過顧景海幼時的畫像,知道那是他。
鏡中畫面驟然破碎。
蘇挽月猛地睜開眼,額頭沁出冷汗。
她想起前幾次死亡時那些若隱若現的身影:第一次被毒酒穿喉時,廊下有個穿玄色直裰的人負手而立,唇角勾著笑;第四次被匕首封心前,檐角垂落的紅綢后,有只手輕輕點了點——此刻將那些身影的面容拼起來,竟全是顧景海的臉。
“原來從第一世開始,他就在看著我死。“她攥緊銀簪,指甲幾乎要戳進掌心,“他不是局外人,難道,他是局...是設局的人?“
窗外傳來小翠掃落葉的聲音,蘇挽月突然起身,將銅鏡推到妝臺最顯眼處。
她對著空氣低聲道:“我已看清前世因果...你們瞞不過我。“話音未落,人已閃到屏風后,屏住呼吸。
夜半三更,窗紙被指甲劃破的輕響如期而至。
柳嬤嬤的沉水香先漫進來,混著潮濕的露水味。
蘇挽月從屏風縫隙里看見她佝僂著背,枯瘦的手撫過銅鏡,指腹反復摩挲那行小字,嘴里念叨著:“不該醒得太早...還差三世...“
“嬤嬤在說什么?“蘇挽月猛地從屏風后轉出。
柳嬤嬤驚得踉蹌,后腰撞在妝臺上,銅鏡“啪“地摔在地上。
她盯著蘇挽月,喉嚨動了動,突然跪下來抓住她的裙角:“小姐,您聽老奴說——您不是蘇府的姑娘,您是...“
“小翠!“蘇挽月提高聲音。
外間傳來腳步聲,柳嬤嬤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松開手爬起來,抄起銅鏡就往懷里塞:“老奴...老奴來給小姐送安神香!“她撞開小翠往外跑,發簪散了一半,白發披在肩上,倒比平時更顯蒼老。
“小姐,“小翠捂著被撞疼的胳膊,臉色發白,“奴婢去柳嬤嬤房里送補品,看見她屋里掛著幅畫像...畫里的姑娘,和您長得一模一樣!“
蘇挽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鏡中那個被斬首的鳳袍女子,想起柳嬤嬤那句“你不是她“,喉間突然發緊:“畫像里的人...穿什么衣服?“
“像是宮里的吉服,“小翠比劃著,“領口繡著金鳳,冠上的東珠比皇后娘娘的還大。“
一更梆子響過,蘇挽月坐在床沿拆舊披風的夾層。
這是她及笄時母親送的,針腳密得像螞蟻排陣。
她用銀簪挑開最里層的線,一張泛黃的紙箋“刷“地掉出來,墨跡已有些模糊,卻還能看清:“二十三劫不滅,氣運重歸昭陽。“
“昭陽...“她默念著,想起大昭宮城最深處的昭陽殿,那是先皇當年金屋藏嬌的地方。
指尖觸到紙背的凸起,她翻過來,見背面用朱砂畫著個輪回圖,中心寫著“蘇挽月“三個字,被紅筆圈了七次。
窗外起了風,吹得燭火忽明忽暗。
蘇挽月將紙箋塞進袖中,望著妝臺上空了的暗格——那里原本藏著短刀,此刻卻躺著枚陌生的玉牌,刻著北戎族的圖騰。
第七次重生的夜,終于要過去了。
她望著窗外漸白的天色,將所有陪嫁箱籠的鑰匙串在腕上。
第八次醒過來時,她不會再等毒酒、等匕首、等柳嬤嬤的銀簪——她要自己掀開這局里所有的蓋頭,看看底下究竟藏著誰的血,誰的命,誰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