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俊林縣縣衙,庭院。
“三弟,事情已了,我和王德子、小白先行一步,臘月十五,登基大典見。”
林毅和楚胤相抱作別,楚胤摸了摸王德子頭上的小白,隨后看向王德子:
“想好了,不做官了?”
王德子頷首:“陛下,官,不做了,但若陛下需要,隨喚隨到。”
林毅在一旁打趣道:“三弟,你給他那三品的官可不太夠。”
楚胤淡笑:“二品巔峰,天下第二,三品確實不夠。”
“這一次,他要隨我去修煉,他距離一品,只差一步之遙。”
此言一出,全場駭然,難道凈身真是捷徑?
柏藍此時也帶著柳硯和文鋒走了過來,向楚胤鄭重行禮:
“陛下,東海事了,我等先行一步,登基大典,必來為陛下賀!”
楚胤微微點頭,看向柳硯和文鋒,說道:
“柏先生,這二位兄弟,我甚是喜歡,可否留在朝廷,助我一臂之力?”
“陛下有所不知,墨客修行重在修心,朝廷那般環境會壞其本心,若入朝為官,恐修為難以增進。”
楚胤聽后,點了點頭,卻仍不死心,繼續說道:“我愿在朝中建一書院,來此墨客不理朝事,只研磨溫書。”
楚胤說完,柳硯、文鋒明顯眼前一亮,但柏藍不說話,他們卻不敢抬頭。
柏藍捋須沉吟,也不言語,只是一味的微笑。
楚胤了然,這笑容,更似一個商人的笑容。
“柏先生,你這般作態,可真不像個讀書人。”
“陛下說笑了。”
“既如此。”楚胤負手而立:“筆來。”
柏藍會意,襟中玉筆飛出,懸于空中。
“墨來。”
柏藍抬手,柳硯、文鋒還有院里屋中的所有墨汁都漂浮而出。
世間之墨,皆為我所用,這便是天下第一墨客。
楚胤開始吟唱:“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空中玉筆憑空落字,柏藍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這前兩句就如此豪放霸氣。
能將此絕句贈與他人,可見陛下之格局,何等孤絕,詩顯氣象,亙古未有!
楚胤繼續念道:“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詩成,一股蒼茫悲愴、孤寂寥廓的浩然之氣撲面而來,直擊人心。
所有人僵立當場,前兩句還可理解,俯仰古今,哀嘆時間之漫長。
第三句也能解釋,登樓眺望,感慨空間之遼闊。
可這第四句,孤獨寂寞苦悶的情緒完全不像是一位君王該有的情緒。
“此……此詩……”
唯有柏藍,心境與所有人都不同一樣。
他聲音發顫,慌忙向身邊柳硯要來宣紙,將空中之字招至紙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張輕飄飄的紙,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有此詩在手,我柏藍,足以自號‘墨圣’矣。”隨后,他仰天大笑,狀若癲狂。
這首《登幽州臺歌》楚胤本想留著自己顯圣,然而出了臨海縣這般事,他哪還能在世人面前念出。
用于換兩位墨客,倒也值得。
“柏先生,還有一事。”
柏藍激動之情還未消散:“陛下請說。”
“東海西部有一清溪鎮,鎮中有一嚴家,家中有位名曰嚴東的墨客,探血疫之秘,與江家江青凱交手,怕落于敵手,以墨法自毀心智,如今形同癡兒。”
“柏先生墨道通玄,不知可有復其心智之法?”
柏藍微微一笑:“此嚴東之事我聽過一二,是一位墨道英才,陛下放心,柏某此去定將其恢復如初。”
柏藍珍而重之地將詩稿貼身收好,對著楚胤深深一揖,留下柳硯、文鋒,獨自而去。
然后是韓鹿白和胡白帝,二人抱拳,槍神說道:“山河兄,我和白帝二人昨夜一番商討,覺得那夢龍江家,還是有些不太尋常,決定再去探查一番。”
楚胤頷首:“有勞二位了,臘月十五,云京見。”
“云京再會!”兩人說完,身影如風,消失在縣衙門外。
送別了這些江湖豪杰,偌大個庭院頓時清靜不少。
比起來時,多了些人,也少了些人。
江青瑤正式納入九天監,那四位異士的干尸只保住了一位,就是沒有參與直接戰斗的易容異士。
但是,只要有江青瑤在,若再出現對立面的異士,只要能將其殺死,便能為己所用。
還有就是老魯多了三個跟班,秦明、莫離和劉圖拔。
三人雖不是異士,卻也各自天賦異稟,秦明會爆破,莫離是個天生的殺手,劉圖拔是個神偷。
三人確實有罪,但除了事出有因外,此番的功勞,也能抵過一些過錯。
楚胤應允,讓三人活,跟著老魯。
至于老魯,補位王德子,新任太監總管,正三品。
和王德子不同的是,家伙還在。
和王德子相同的是,沒用。
......
接下來的三日夜里,有老魯的幫忙,楚胤每夜都能頂過子正時分的倦意,沒有入睡。
一到晚上,他的房間相當熱鬧。
江清月睡在里側,不主動,也不拒絕。
小黑體型變大了,不能上床了,每日守在門邊,楚胤睡它便睡。
上官婉似乎已經習慣了晚上在楚胤的房間打坐,每日無聲來,無聲去。
楚胤偶爾會和江清月親昵一番,但這東海之事始終壓在心頭,行歡之事總是草草了之,每日熬過亥時,便沉沉睡去。
白日里,楚胤則行走于東海各縣,他換上簡便的常服,深入受災最嚴重的人家。
他傾聽他們的哭訴,安撫他們的恐懼,親手將救濟的糧食和藥品遞到孤寡老人手中。
陛下親臨,在這個時代,比冬日暖陽更甚,驅散著災區人們心頭的陰霾。
帝王仁厚,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東海百姓心中。
臘月初五,臨海縣界。
寒風凜冽,吹拂著還有些許泛紅的土地。
聚仙酒樓,已是一處平地。
楚胤站在最中間,他的周身,圍滿了孩童。
他們最大的不過五六歲,最小的還在牙牙學語,由官員抱著,懵懂的眼睛里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茫然和驚惶。
楚胤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稚嫩卻寫滿無助的小臉,不知如何開口。
沉寂彌漫之際——
“孩子們?”
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
晨光熹微中,一位青衫書生緩步走來。他身形清瘦,面容憔悴,卻難掩眉宇間的書卷清氣。
他蹲下身,視線與孩子們齊平,目光掃過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
“可愿讓我教你們讀書,識字,明理。”
剛剛懂事的孩子們稀奇,開始向書生簇擁而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楚胤笑了,娃娃果然要從小時候抓起,沒有手機的時代,讀書識字還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書生繼續說道:“可愿讓我教你們辨認草木,耕種五谷。”
大一些的孩子沒了阿爹阿娘,最近多少都被餓到些,此刻紛紛帶有期盼的點頭。
“可愿讓我教你們咱們東海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
“愿意!”
寒風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孩子們仰望著書生,看著他溫潤卻堅毅的眼眸。
希望,在八百顆幼小的心靈深處,悄然萌發。
一個較高的孩子好奇問道:“敢問先生名諱?”
書生輕撫了一下他的頭發,朝著正中間的陛下,微微頷首,隨后站起身,說到:
“我叫嚴東,東海的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