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聲剛過，虞昭華就熄了閨房的燈。她換上夜行衣，將青銅鑰匙貼身藏好，又往腰間別了把淬毒的匕首——這是蘇沉碧上次偷偷塞給她的。

窗外傳來三聲貓叫，是青棠給的信號：護院換崗了。虞昭華輕輕推開后窗，像片葉子般滑入夜色中。雨后的青石板泛著冷光，她赤足踩上去，涼意直竄脊背。

假山就在父親書房后，被一叢茂盛的紫藤遮掩著。虞昭華蹲在陰影里數心跳，等到云遮月的剎那，閃身鉆入藤蔓之后。山石上果然有個鎖孔，形狀像展翅的鳳凰。

青銅鑰匙插入的瞬間，她忽然聽見身后枯枝斷裂的聲音。

“誰？“她猛地回頭，匕首已然出鞘。

月光穿過藤蔓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影子。一只黑貓竄過，綠眼睛在暗處閃閃發亮。虞昭華松了口氣，轉動鑰匙。

“咔嗒。“

假山無聲滑開一道縫隙，剛好容一人側身進入。霉味混著某種草藥氣息撲面而來，虞昭華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下，她看見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日期和代號！

永昌六年三月初七，北境，鐵器三百斤。

永昌八年臘月廿三，南疆，弓弩五十套。

永昌十三年......

最后一條停在永昌十五年秋，正是母親“病逝“前一個月。記錄旁畫了個奇怪的符號，像被斬首的鳳凰。

密室深處擺著個鐵箱，同樣需要青銅鑰匙開啟。虞昭華的手有些抖，鑰匙插了三次才對準鎖孔。

箱子里只有三樣東西：一封泛黃的信，半塊殘缺的玉佩，和一件染血的嬰兒襁褓。

信紙展開的瞬間，虞昭華的血液凝固了。這是母親的筆跡，但比織坊暗格里那封更加潦草，像是倉促中寫就：

“昭華，若你見到此信，娘已不在人世。不要相信你父親，不要嫁入靖王府，更不要參與才女大選。娘一生最后悔的，就是讓你姓了虞。

十五年前七皇子母族滿門被屠那夜，虞家接了個嬰兒。那孩子身上有鳳凰胎記，與你同日出生。你父親用她換了太子的信任，卻不知大禍將至。

娘偷換了襁褓里的信物，才保住你性命。如今他們發現了，娘只能以死謝罪。記住，你左肩后的胎記千萬不可示人，那是......“

信到這里戛然而止，最后幾個字被血跡模糊。虞昭華踉蹌后退，后背撞上石壁。她左肩后確實有塊紅色胎記，形似展翅的鳳凰，前世被丈夫用烙鐵生生燙掉過。

顫抖的手拿起那半塊殘玉。玉上雕刻著精致的梧桐枝，斷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人強行掰斷的。當她的指尖觸到玉面時，突然一陣劇痛——

火光。慘叫。一個婦人將嬰兒塞進她母親懷中。

“帶她走！這是蕭家最后的血脈！“

馬蹄聲如雷，有人高喊：“七皇子母族謀反，格殺勿論！“

幻象消散時，虞昭華發現自己跪在地上，滿嘴血腥味。這不是她的記憶！至少不是這一世的。前世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除非......

除非這是被刻意封存的記憶。

襁褓中掉出個小布包，里面裹著一枚金鈴鐺，鈴舌上刻著“阿鸞“二字。虞昭華渾身發抖——這是她的小名，除了母親沒人知道！

“昭姑娘？“極輕的呼喚從密道另一頭傳來，是蘇沉碧的聲音，“漕運衙門出事了，七皇子讓你立刻......“

聲音戛然而止。虞昭華轉頭看見蘇沉碧站在密室入口，目光死死盯著她手中的襁褓。

“這襁褓...“蘇沉碧臉色慘白，“你從哪里拿的？“

“你認得？“

“這是我娘親手縫的。“蘇沉碧的聲音發顫，“十五年前七皇子母族被滅那晚，她奉命送去一件嬰兒襁褓，回來后十指盡斷，三天后就......“

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哨聲。蘇沉碧一把拉起虞昭華：“快走！靖王府的人搜過來了！“

虞昭華匆忙將信件和殘玉藏入懷中，剛退出密室，就聽見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怒吼。蘇沉碧推著她往西側小徑走：“從荷花池底下潛出去，直接到朱雀橋！七皇子在等......“

破空聲驟然響起。蘇沉碧猛地將虞昭華推開，自己卻悶哼一聲——一支箭深深扎入她后背。

“蘇姐姐！“虞昭華想去扶，卻被狠狠推開。

“走！“蘇沉碧嘴角溢出血沫，“記住...鈴鐺不能響...會招來......“

更多的箭矢呼嘯而來。虞昭華咬牙沖入荷花池，在入水的剎那聽見蘇沉碧最后的喊聲：“別信太子！他認得那胎記！“

冰冷的水淹沒頭頂。她拼命游向暗渠出口，懷中金鈴鐺卻突然發出細微的聲響。剎那間，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

五歲那年走丟，是人販子窩里一個傷痕累累的少年掰斷籠鎖；

少年背著她逃命時，她咬在他肩上留下帶血的牙印；

分別時，少年將半塊玉佩塞進她手里：“記住，你叫阿鸞......“

虞昭華浮出水面時，喉嚨火辣辣地疼。月光下，朱雀橋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蕭景珩的衣袍被血染紅半邊，手里握著把出鞘的劍。

“遲了半刻鐘。“他聲音冰冷，卻伸手將她拉上岸，“東西呢？“

虞昭華從懷中取出染血的信和殘玉。蕭景珩看到玉佩的瞬間，瞳孔劇烈收縮。

“果然在你這里。“他拇指摩挲著玉上紋路，“前世刑場上，你手里攥的就是這個。“

虞昭華猛地抬頭：“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蕭景珩突然逼近，劍尖挑起她濕透的衣領，“知道你左肩后有鳳凰胎記？知道你是蕭家遺孤？還是知道......“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十余騎黑衣人馬從長街那頭沖來，為首者高舉火把，照亮了胸前明晃晃的太子府徽記。

“躲起來！“蕭景珩一把將虞昭華推向橋墩暗處，自己持劍迎上，“無論看見什么都別出聲！“

虞昭華蜷縮在陰影里，看著蕭景珩獨自走向那群騎士。火把的光亮中，她突然注意到太子腰間掛著的香囊——金線繡著振翅的鳳凰，正是前世刑場上，那個藏在簾幕后下令處死她的人佩戴的！

“七弟深夜在此，所為何事？“太子蕭景睿端坐馬上，聲音溫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查案。“蕭景珩亮出漕運衙門的令牌，“靖王世子招供，說軍械案與太子府有關。“

“荒唐！“太子身側的侍衛怒喝，“殿下奉旨巡視江南，今日才到鳳凰城！“

蕭景珩冷笑：“是嗎？那為何世子身上搜出的密信，蓋著太子府三日前用的印？“

虞昭華屏住呼吸。這是個陷阱！蕭景珩在詐太子，那密信根本不存在。果然，太子微微傾身，這個角度讓她清楚看見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前世那個香囊主人，也曾用這殘缺的手指對她比過死刑手勢。

“七弟。“太子突然笑了，“你母妃忌日快到了吧？今年可要好好祭奠。“

蕭景珩的劍尖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就在這瞬間，一支暗箭從橋下射出，直取他咽喉！

“小心！“

虞昭華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喊。她更不明白為何身體先于意識沖了出去，用匕首格開了那支箭。

“阿鸞！“蕭景珩的驚呼讓她渾身一震。

只有母親知道的小名，他怎么會......

混亂中太子的人馬已經圍了上來。蕭景珩一把將她拉到身后，劍光如練，逼退最先沖到的兩個侍衛。

“走！“他塞給她一塊令牌，“去城南老藥鋪，找姓秦的郎中！“

虞昭華卻站著沒動。她盯著太子腰間晃動的香囊，前世刑場的記憶與此刻重疊——就是這個人在簾幕后說：“虞氏女冒充皇親，凌遲處死。“

“昭華！“蕭景珩厲喝一聲，同時揮劍擋開三支暗箭，其中一支卻擦過他肩膀，血瞬間浸透藍衫。

這聲呼喚驚動了太子。他瞇眼看向橋墩陰影：“那是...虞家大小姐？“

虞昭華知道不能再躲了。她緩步走入火光中，濕發貼在蒼白的臉上，懷中金鈴鐺隨著步伐發出細微聲響。

“民女虞昭華，參見太子殿下。“她行禮的姿態完美無缺，聲音卻冷得像冰，“殿下腰間這香囊好生別致，可是出自北境'金線繡娘'之手？“

太子臉色驟變。他下意識按住香囊，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怎知......“

“因為民女前世死時。“虞昭華抬起眼，直直望入太子瞳孔，“殿下就戴著它，在簾幕后下令將我凌遲。“

死一般的寂靜。太子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香囊，忽然笑了：“有趣。七弟，你這小未婚妻，比傳聞中有意思多了。“

未婚妻？虞昭華心頭一震。卻見蕭景珩面不改色：“太子說笑了，昭華只是協助查案。“

“是嗎？“太子突然策馬逼近，“那她為何會有我皇姑母的金鈴鐺？又為何知道北境繡娘？“他俯下身，聲音壓得極低，“除非...她真是蕭家那個失蹤的小郡主。“

虞昭華耳邊嗡的一聲。蕭景珩卻突然大笑：“太子莫非忘了？蕭家女眷全部死在十五年前的火災里，這可是您親眼所見。“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鋒，仿佛有無形的刀光劍影。最終太子直起身：“三日后我要在虞府設宴，七弟和虞小姐務必到場。“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虞昭華，“有些事，該說清楚了。“

馬蹄聲遠去后，虞昭華雙腿一軟，被蕭景珩扶住。他肩膀的血染紅她半邊衣袖，卻仍堅持查看她是否受傷。

“為什么叫我阿鸞？“虞昭華盯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這個名字，世上只有我母親知道。“

蕭景珩沉默片刻，突然扯開自己衣領。在鎖骨與肩膀交界處，赫然有個陳年的牙印疤痕。

“現在明白了嗎？“他聲音沙啞，“小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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