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五刻，虞昭華站在朱雀橋下。暴雨過后的水道泛著腥氣，橋墩上濕滑的青苔在月光下像一層鱗片。她數到第三根橋柱，指尖觸到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縫隙。

“咔嗒。“

機括聲輕響，暗格彈開，露出一個青銅匣子。匣子不過巴掌大，表面蝕刻著鳳凰浴火的圖案——這是母親嫁妝里的東西，前世她直到死都沒見過。

虞昭華剛取出匣子，水面突然映出一道黑影。她反手將銀針抵在來人喉間，卻聽見熟悉的松木香。

“虞小姐取東西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蕭景珩的聲音裹著晨霧，冰涼又潮濕。他今日換了身靛藍勁裝，腰間卻依然掛著那雙魚佩。

虞昭華將匣子藏入袖中：“殿下跟蹤人的癖好，也該改改。“

“不是跟蹤。“蕭景珩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是確認合作者夠不夠資格。“

他另一只手亮出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虞昭華瞳孔驟縮——這是刑場專用的斷魂刀，刀柄上刻著“永昌十八年秋“！

那是她前世的死期。

“你——“她猛地抬頭，對上蕭景珩深淵般的眼睛。這一刻終于確認，他不僅知道她重生，很可能也經歷過那段過去。

“午時三刻，織坊。“蕭景珩松開她，匕首在指間轉了個花，“帶好你母親的匣子。遲到一刻，我就燒了蘇沉碧的船隊。“

晨霧吞沒了他的背影。虞昭華攥緊青銅匣，指甲在鳳凰圖案上壓出紅痕。前世刑場上，蕭景珩宣讀圣旨時眼中毫無波瀾，仿佛她只是無關緊要的螻蟻。如今看來，那場死亡對雙方都是精心設計的局。

回到閨房，她用母親教的法子旋轉匣子四角。當最后一個銅鈕轉到“漕“字位置時，匣底彈出一把鑰匙和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布。

絹布上是母親娟秀的字跡：“昭華親啟：若見此信，娘已遭不測。鑰匙開禁地密室，內有虞家與靖王府勾結漕運、私販軍械之證。娘唯愿你平安喜樂，莫涉此險......“

字跡到這里突然變得凌亂，最后幾筆拖出長長的墨痕，像是書寫時突然被中斷。虞昭華胸口發悶，前世母親“病逝“時她正在參加才女大選，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小姐！“青棠慌張地推門進來，“靖王府來人，說要查驗織機改良的進度！二小姐已經帶著他們往織坊去了。“

虞昭華迅速收好密信。比預計的早了兩個時辰，看來世子已經發現中毒的事了。她換上素色衣裙，特意選了支簡樸的木簪——越是低調，越不容易被注意小動作。

織坊外站著六個靖王府侍衛，腰間佩刀全部出鞘三寸。虞婉柔正嬌笑著給世子遞茶，見虞昭華來了，故意提高聲音：“姐姐昨晚睡得可好？聽說你半夜還去藏書閣了呢。“

世子趙明軒眼下發青，顯然一夜未眠。他死死盯著虞昭華：“虞大小姐對本世子昨日出丑，似乎毫不意外？“

“世子說笑了。“虞昭華福了福身，從袖中取出早就備好的圖紙，“織機改良已畢，請過目。“

她故意將圖紙展開在茶案上，借著陽光調整角度，讓特定位置的反光刺入世子眼睛。這是“夢浮生“毒素的觸發條件——強光刺激下，中毒者會產生幻覺并口吐真言。

果然，世子突然抓住她手腕：“你...你眼睛里為什么有字？“

“世子？“虞婉柔驚慌地去扶他，卻被一把推開。

“滾開！“世子雙眼發直，指著空中虛無的一點，“那上面寫著'永昌十八年七月初六，軍械經暗渠入北境'...誰寫的？誰！“

侍衛們亂作一團。虞昭華趁機退到織機旁，指尖在特定位置輕叩三下——這是給藏在暗處的蘇沉碧發信號。

“砰！“

一聲巨響，最外側的織機突然倒塌，揚起漫天棉絮。混亂中有人抓住虞昭華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毒下得不錯。“蕭景珩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他不知何時換上了漕運衙門的服飾，“但下次記得清理指甲縫里的藥粉。“

虞昭華心頭一跳。她明明已經用明礬水洗過手，這人是怎么發現的？

“殿下是來看熱鬧的？“

“來談條件。“蕭景珩借著棉絮掩護，將一塊令牌塞進她袖中，“我要漕運衙門三個月內的全部貨單，作為交換...“他忽然貼近，呼吸拂過她耳垂，“我告訴你母親是怎么死的。“

虞昭華渾身血液瞬間凍結。母親之死果然不是病逝！

“昭華！“虞弘的怒喝從門口傳來，“你對世子做了什么？“

棉絮漸漸散去，露出滿地狼藉。世子被侍衛按在地上，嘴里還在胡言亂語說著軍械數目。虞婉柔釵環散亂，正驚恐地看著她。

“父親明鑒。“虞昭華跪下，袖中令牌硌得手腕生疼，“世子怕是突發癔癥，女兒正要用針灸救治。“

她亮出銀針的瞬間，蕭景珩突然高聲道：“虞大人，下官奉漕運總督之命，特來查證靖王府貨船違禁一事。如今世子親口承認販運軍械，不知虞府可要牽連其中？“

虞弘臉色瞬間慘白。虞昭華垂眸掩去冷笑，父親當然怕——那些軍械有三成是從虞家碼頭運出去的。

“七殿下說笑了。“虞弘強撐著官威，“小女醫術尚可，不如先讓世子...“

“不必。“蕭景珩一揮手，漕運衙門的差役立刻架起世子，“人，我要帶走。至于虞小姐...“他意味深長地看過來，“三日后午時，漕運衙門需要她協助查證織機運輸記錄。“

這是明晃晃的庇護。虞昭華低頭稱是，卻在無人看見的角度，用銀針在袖中地圖上戳了三個小孔——這是給蘇沉碧的暗號，標記出靖王府三處秘密倉庫的位置。

人群散去后，織坊只剩滿地碎棉。虞昭華正要離開，忽然發現最里側的織機下閃著微光。她蹲下身，從齒輪間取出一枚帶血的銅錢——是蘇沉碧留下的！

銅錢邊緣新增的刻痕組成一個“七“字，背面黏著片薄如蟬翼的皮革。虞昭華小心地藏起銅錢，心跳如鼓。這片皮革她認得，是北境駐軍特制箭囊的材質，上面還帶著熟悉的松木香。

蕭景珩，你到底站在哪邊？

回到閨房鎖好門，她取出青銅鑰匙和母親的密信。禁地密室在父親書房后的假山下，平時有四個護院把守。但今日父親必定隨世子去了衙門，這是最佳時機。

“小姐。“青棠突然敲門，“二小姐帶著老爺的令牌來搜房，說丟了御賜的翡翠鐲子！“

虞昭華迅速將密信塞入中衣，鑰匙藏進發髻。剛做完這些，虞婉柔就帶著婆子闖了進來。

“姐姐別怪我。“虞婉柔笑得甜美，眼神卻陰冷，“父親說，要看看你最近都收了什么'禮物'。“

婆子們粗暴地翻檢妝奩衣柜，連被褥都用銀針探查。虞婉柔親自檢查虞昭華的雙手，指甲縫都沒放過。

“奇怪...“她皺眉嘀咕，“明明說有毒粉...“

虞昭華心中一凜。父親怎么會知道她下毒的手法？除非...前世參與害她的人里，有了解她用藥習慣的！

“妹妹找什么呢？“她突然抓住虞婉柔的手腕，拇指按在某個穴位上，“要不要姐姐幫你回憶下，去年重陽節你在母親藥里加了什么？“

虞婉柔瞬間面無人色。去年重陽，母親“風寒加重“前，只有虞婉柔送過一碗杏仁羹。

“你...你胡說什么！“虞婉柔掙脫后退，“我們走！“

人群散去后，虞昭華從妝臺暗格取出一個小瓷瓶。瓶中粉末遇水變紅——這是檢驗“夢浮生“毒素的法子。前世大哥臨終前，她在他指甲縫里發現過同樣的粉末。

窗外暮色漸沉。她摩挲著青銅鑰匙上的紋路，想起蕭景珩說的那句話：“我告訴你母親是怎么死的。“

今夜，她必須去禁地密室。無論那里有什么，都比不上一個真相重要——母親，女兒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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