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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借刀探虎穴 孤光映濁流

王宗大人那句“無論牽扯到誰,一查到底”的諭令,如同滾油潑入冰水,在死寂的典刑衙內炸開。差役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但無人敢質疑這位宗親的權威。沈墨被扶上“協理刑名”的臨時高位,掌“便宜行事”之權,身上那件半舊官服仿佛瞬間重逾千斤,也燙得灼人。

權力是柄雙刃劍。沈墨深知,王宗授予的這把“尚方寶劍”,既是他刺向真相的利器,也是懸在他頭頂的鍘刀。王宗要的“真相”,究竟是水落石出,還是僅僅符合某種更高層的需要?周昌暴斃的慘狀猶在眼前,草上飛滅門的血腥氣尚未散盡,這是警告,也是催命符。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里,在各方勢力的夾縫中,找到足以定鼎乾坤的鐵證!

“協理大人,”一名典刑衙的老文書捧來一疊卷宗,態度恭敬中帶著畏懼,“這是周大人……暴卒前封存的圣庫案卷,江東門血案和……周大人案的初步勘驗記錄,也在此處。衙內人手名冊、印信,皆聽候調遣。”他將一枚冰冷的銅印放在案頭。

沈墨拿起銅印,冰冷的觸感讓他指尖微顫。他定了定神,沉聲道:“第一,立刻派得力人手,持我手令,封鎖江東門蘆葦蕩血案現場,仔細打撈,尋找一切殘骸遺物,尤其是……是否有非船上人員的痕跡!第二,徹查周典刑官暴斃前十二時辰內所有行蹤、接觸之人、飲食來源!第三,調取圣庫被焚前三個月所有出入庫賬冊、調撥文書副本!立刻去辦!”

“是!”差役們轟然應諾,衙內壓抑的氣氛被短暫的忙碌取代。

沈墨將自己關進周昌曾經的簽押房??諝庵羞€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周昌的陰冷氣息。他強忍著不適,鋪開卷宗,強迫自己進入那冰冷的文字世界。

江東門血案記錄粗陋,只簡單描述了船只焚毀、七具焦尸(初步認定為草上飛一伙),現場被雨水和江水破壞嚴重,幾無線索。周昌案卷更令人心寒,仵作驗尸結論竟是“突發心疾,血不歸經而亡”!其生前接觸記錄一片空白,仿佛他生命的最后時光被一只無形的手徹底抹去!

唯有圣庫的賬冊副本,沉甸甸地堆在案頭。沈墨深吸一口氣,點燃油燈,如同最精密的算籌,一頭扎進了浩瀚而枯燥的數字海洋。他需要找出圣庫虧空的實證!唯有如此,才能將“金夫人”與圣庫案死死釘在一起!

時間在油燈跳躍的光影和紙頁翻動的沙沙聲中流逝。窗外,雨聲漸歇,天光微明。沈墨的眼中布滿血絲,但眼神卻越來越亮,如同淬火的寒星。賬冊表面看似滴水不漏,但在他這種精于刑名錢谷的老吏眼中,卻處處透著詭異!

“不對……”他手指點著幾處糧米調撥記錄,“甲字倉調往西城圣糧衙……數量對,日期也對。但為何……同一天,西城圣糧衙的接收回執上,簽押的筆跡如此虛浮潦草?”他迅速翻找核對,又發現幾處類似的疑點。調撥文書、接收回執看似齊全,但某些關鍵節點的簽押筆跡,與平日的沉穩工整判若兩人!

更致命的是,幾筆大宗糧秣調撥的去向,指向了同一個地方——“內廷特供庫”!這個名義上專供天王及王宮內府用度的庫房,其調撥記錄卻異常模糊,只有簡略的“奉諭調撥”字樣,既無具體經手人詳細簽押,也無后續消耗核銷記錄!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海量的糧食!

“內廷特供……”沈墨的心臟狂跳起來。這正與老秦打探到的“主管錢糧、圣庫調配”的權貴方向吻合!而且,“特供”之名,天然與內眷相關!“金夫人”楊氏依附的,莫非正是掌管這“內廷特供庫”的大人物?

就在這時,簽押房的門被輕輕叩響。一名差役低聲稟報:“協理大人,派去蘆葦蕩的兄弟回來了,有……有發現!”

沈墨精神一振:“快說!”

“在……在燒毀的船艙殘骸底下淤泥里,找到這個!”差役小心地捧上一個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打開油布,里面是一塊巴掌大小、被煙火熏得烏黑、邊緣扭曲變形的銅牌!銅牌一面依稀可見繁復的纏枝蓮紋,另一面,一個模糊卻仍能辨認的陽文刻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入沈墨眼中——

“典”!

典刑衙的腰牌!而且,看規制,絕非普通差役所有!

沈墨一把抓起銅牌,冰冷的金屬仿佛帶著周昌尸體上的寒意?!爸懿懿娜??!”草上飛滅門現場,出現了周昌手下(至少是典刑衙內部人員)的腰牌!是兇手遺落?還是……栽贓嫁禍?無論哪種,都指向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典刑衙內部,有鬼!周昌之死,絕非簡單的滅口,更可能是內部清洗!有人要徹底掐斷周昌這條可能反噬的線!

就在沈墨心念電轉之際,門外傳來一聲恭敬的通傳:“王宗大人到!”

沈墨迅速將銅牌塞入袖中,定了定神。王宗大人依舊一身便服,神色平靜,仿佛只是例行巡視。他走進簽押房,目光掃過案頭堆積如山的賬冊和沈墨布滿血絲的雙眼,微微頷首:“沈協理,辛苦。可有進展?”

沈墨起身行禮,心中念頭飛轉。賬冊疑點指向內廷特供庫,腰牌指向典刑衙內鬼,每一條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眼前這位王宗,是唯一能壓住陣腳的人,也是……最可能主導這一切的人!該拋出多少?

“回稟王宗大人,”沈墨聲音平穩,選擇性地匯報,“圣庫賬冊已詳查過半,發現數處調撥文書與接收回執簽押存疑,筆跡不符,恐有偽造之嫌。且大宗糧秣流向‘內廷特供庫’,其記錄過于簡略,疑點頗多。至于江東門血案……”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王宗,“在現場殘骸中,尋獲一枚典刑衙制式腰牌殘件?!?

他將那枚刻著“典”字的焦黑銅牌,輕輕放在了王宗面前的桌案上。

王宗大人的目光落在銅牌上,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拈起銅牌,在指尖緩緩轉動,審視著那模糊的字跡和焦痕。房間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典刑衙的腰牌……”王宗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出現在滅門血案的現場……沈協理,你意下如何?”

沈墨迎向王宗深邃難測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此牌出現,不外乎兩種可能。其一,兇手乃我衙內之人,或與之勾結,行事倉促遺落。其二,兇手故意遺落,嫁禍于典刑衙,混淆視聽,擾亂調查。無論哪種,皆證明幕后之人手眼通天,且對我衙內部了如指掌!周典刑官之暴卒,恐非孤立!”

他直接將矛頭引向了內部,既是陳述事實,也是試探王宗的態度。

王宗沉默著,指腹摩挲著銅牌焦黑的邊緣。良久,他才緩緩放下銅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嘆:“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典刑衙,竟也成了藏污納垢之地?!彼鹧郏抗怃J利如刀,掃向沈墨,“沈協理,你既已察覺內部有鬼,又得本官授命,當如何自處?又如何……繼續查下去?”

問題拋回給了沈墨,帶著考校,更帶著無形的殺機。這是在問他的立場,問他的手段,也是在問……他這把刀,夠不夠鋒利,夠不夠聽話!

沈墨心念急轉,躬身道:“下官以為,當外松內緊,明察暗訪并行。明面上,以追查腰牌來源、肅清內部為由,排查衙內所有可疑人員,尤其是周典刑官生前親信及有權限接觸腰牌制發之人,此為‘清淤’。暗地里,全力追查‘內廷特供庫’糧秣真實去向及賬冊存疑簽押之偽造者!此為‘溯源’。雙管齊下,或可逼蛇出洞!”

他沒有提“金夫人”,沒有提東府舊人,將最核心、最危險的線索暫時隱下。這是他的底牌,也是他保命的籌碼。

王宗大人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沈墨說完,他才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光:“清淤……溯源……好。就依你之策。典刑衙內部,由你放手清查,本官為你坐鎮。至于‘內廷特供庫’那條線……”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牽扯內府,干系重大。你持本官手令,可調閱相關非密檔冊。但切記,務必謹慎!未有鐵證之前,不得驚動內府分毫!”

“下官遵命!定當慎之又慎!”沈墨躬身領命,心中卻一片冰涼。王宗默許了他清查內部,卻對“內廷特供庫”這條最關鍵的線劃下了紅線——只許查檔,不得接觸!這究竟是保護,還是……限制?

王宗起身,走到窗邊,望著衙外漸亮的天色,背影顯得有些孤峭?!吧蚰?,”他沒有回頭,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這潭水很深,也很渾。本官借你這把刀,是希望能斬開迷霧,還天京一個清明。莫要讓本官失望,也……莫要辜負了那些圣庫灰燼下的冤魂?!?

說完,他不再停留,徑直離去,留下那枚焦黑的腰牌在案頭,如同一個沉默的嘲諷。

簽押房內,只剩下沈墨一人。油燈的光芒跳躍著,將他孤寂的身影投在墻壁上,晃動不定。他看著那枚“典”字腰牌,又看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內廷特供”賬冊。

借刀殺人?

沈墨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誰是刀?誰是執刀人?誰又是那待宰的羔羊?

在這濁流洶涌的漩渦里,他這點孤光,是會被徹底吞噬,還是……終將映出那深藏于華麗帷幕之后、沾滿血污的真相?

他拿起王宗留下的手令,觸感冰涼?;⒀ㄔ谇埃褵o退路。這借來的刀鋒,終將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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