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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燼余證如山 人心勝鬼祟

紫檀嵌螺鈿包金梳妝匣,北府“金夫人”。張駝子絕望的囈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沈墨的腦海。這輕飄飄的線索,其分量卻重逾千鈞,足以壓垮天京城里任何一座看似穩固的權貴高臺。但如何將這虛無縹緲的“金夫人”與圣庫廢墟、與李魁之死聯系起來?如何證明那枚狻猊鋪首殘件就屬于那個傳說中的妝匣?他需要更直接、更無法辯駁的證據,需要將線索從幽深的閨閣拉回到冰冷的現實。

沈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已被典刑衙草草“封存”、由黃彪手下兵士看守的圣庫廢墟。周昌急于結案,封鎖了后續調查,但看守的兵士只是普通圣兵,警惕性遠不如典刑衙差役。黃彪因失職之罪,正惶惶不可終日,對沈墨這個“王宗大人”親自過問過案情的“能吏”,潛意識里或許還存著一絲討好或求助的僥幸。這,便是可乘之隙。

趁著夜色深沉,細雨暫歇,沈墨換上一身與守庫圣兵相似的深色號衣,悄然潛回廢墟附近。他沒有靠近核心區域,而是如同鬼魅般繞著廢墟外圍游走,目光如同鷹隼,仔細搜尋著被雨水沖刷后可能顯露的、被忽略的痕跡。重點,是李魁耳房殘骸與圣庫主體建筑之間的區域。

幾日的雨水沖刷,使得廢墟邊緣低洼處形成了渾濁的水洼,泥漿淤積。在一處靠近排水溝的泥濘洼地邊緣,沈墨的腳步停住了。昏暗中,一點極其微弱的、不同于灰燼和泥土的異樣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蹲下身,屏住呼吸,用手指極其小心地撥開覆蓋其上的濕滑泥漿。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邊緣銳利的小物件。他將其摳出,在衣角上擦掉泥水,湊到眼前。

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片!質地非金非玉,卻異常光滑,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貝殼狀斷口。碎片一面是深沉的紫黑色木質紋理,另一面……在微弱的天光下,竟折射出五彩斑斕、細碎如星的光芒!是螺鈿!是鑲嵌在紫檀木上的螺鈿碎片!

沈墨的心臟狂跳起來!紫檀木、螺鈿鑲嵌!這與張駝子描述的“金夫人”的妝匣特征完全吻合!這塊碎片,顯然是在劇烈爆炸或燃燒崩裂中,被沖擊力拋射到遠離火場核心的此處!

他強壓下激動,如同最耐心的獵手,以發現螺鈿碎片的地點為中心,一寸寸地擴大搜索范圍。指尖在冰冷的泥漿和瓦礫中仔細摸索。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距離第一塊碎片不到三尺的地方,他又找到了一小片!這片更小,但上面粘附著一絲極其纖細、已經碳化發黑、卻仍能辨認出是金箔的殘留物!

包金!紫檀、嵌螺鈿、包金!所有特征,都指向了那個神秘的妝匣!

沈墨小心翼翼地將這兩片珍貴的碎片用油紙包好,貼身藏好。冰冷的碎片緊貼著胸膛,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這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鐵一般的物證!證明那個屬于“金夫人”的紫檀妝匣,在圣庫大火前,確曾出現在李魁的耳房內!甚至,它可能就是引發這場滔天巨禍的核心!

那么,問題來了:一個北府遺孀(或改頭換面的貴人)的珍貴私物,為何會出現在圣庫看守卒長低矮的耳房里?是李魁偷竊?可能性微乎其微。是有人托他藏匿?還是……他無意中發現了此物,并由此窺見了某個足以招致殺身之禍的秘密?

沈墨的思緒飛速轉動。李魁扼殺之現場,并無激烈搏斗痕跡,兇手應是熟人,或者是以李魁無法反抗的身份接近了他。兇手殺人后,縱火焚倉,首要目標就是毀滅這個妝匣及其內可能藏有的秘密!那精心布置的松脂助燃、集中火點,都是為了確保將木質的妝匣徹底焚毀!

但人算不如天算。妝匣在烈火中崩裂,狻猊鋪首殘件和螺鈿包金碎片被爆炸力拋離核心火場,如同冥冥中的天意,留下了這指向深淵的鐵證!

現在,證據鏈的核心環節已然補上:獸首銅環(妝匣部件)→張駝子(制作者)→“金夫人”(原主)→螺鈿包金碎片(妝匣殘骸)→圣庫現場。一條無形的線,從深閨繡樓,穿過權力的陰影,最終系在了圣庫的焦土之上。

沈墨悄然離開廢墟,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他回到老秦的成衣鋪,在昏燈下,將兩塊碎片與那枚狻猊鋪首殘件并排放在一起。紫檀的深沉、螺鈿的瑰麗、包金的華貴,以及狻猊銅獸的猙獰,在這幽暗斗室中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關于貪婪、秘密與殺戮的殘酷故事。

“老秦,”沈墨的聲音低沉而凝重,“替我留意一個人,或者……一個名號——‘金夫人’。北府舊人,可能依附于某位當朝顯貴,地位不低。極善修飾,可能……與妝奩首飾有關聯。務必小心,此名諱,或許已是禁忌。”

老秦看著桌上那三件在燈光下泛著幽光的證物,渾濁的眼中也充滿了震驚。他默默點頭,沒有多問一個字。

沈墨知道,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風暴的邊緣。周昌的強行結案、王宗大人曖昧不明的態度、隱藏在幕后的“金夫人”及其所代表的勢力……這一切都預示著,揭開真相的下一步,將直接踏入雷池。他手中這三件微小的“燼余證”,如同三顆燒紅的火炭,足以引爆整個天京城。

人心之鬼祟,遠勝世間妖魔。而圣庫灰燼中殘留的證物,卻比任何鬼神都更冰冷地指向了那藏在華服深閨之下的、血淋淋的真相。風暴,已然在醞釀。他必須搶在風暴將他撕碎之前,找到那個名為“金夫人”的幽靈,或者,迫使她顯形。

狻猊鋪首、螺鈿碎片、紫檀包金殘骸……三件冰冷的物證在油燈下泛著幽光,無聲地指向那座被權貴深鎖的重樓。沈墨知道,僅憑這些,還不足以撼動深藏幕后的“金夫人”。他需要一個名字,一個身份,一個能將這幽靈般的稱謂釘死在現實中的靶子。

老秦的成衣鋪成了臨時的情報中樞。沈墨將自己關在鋪子后的小隔間里,攤開一張簡陋的天京權貴區域草圖。北府(韋昌輝)已倒,東府(楊秀清)在天京事變中被屠戮殆盡,天王府(洪秀全)深鎖宮闈,剩下便是翼王府(石達開,此時已離京)、燕王府(秦日綱,天京事變后被處死,府邸由新貴接手)、以及眾多王宗侯爺的府邸。那位“金夫人”,無論依附于誰,都必然身處這權力織網的核心節點。

線索如亂麻。沈墨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狻猊鋪首殘件上。此物工藝獨特,張駝子曾言是為“獨一無二”。既是內府訂制,又是“金夫人”私有,那這妝匣本身,或許就是獨一無二的信物!

“老秦,”沈墨喚來店主,指著狻猊鋪首的圖樣,“勞煩你,動用所有可靠的眼線,旁敲側擊地打聽。近兩年,天京城里,尤其是那些高門大戶的內眷圈子,可曾有人遺失過一個極為貴重、紫檀木嵌螺鈿包金、帶這種獨特狻猊銅鎖扣的梳妝匣?或者……有沒有哪位夫人,曾特別緊張地尋找過類似的東西?哪怕只是風聲,哪怕只是下人間偷偷的議論,也要留意!”

老秦默默記下圖樣,點點頭,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外面依舊被恐慌和饑餓籠罩的街巷。

等待是焦灼的。沈墨利用典刑衙“協查”身份尚未被完全剝奪的空隙,再次調閱了李魁的案卷,試圖從死者身上尋找與“金夫人”可能的交集。李魁,行伍出身,粗人一個,背景清白,社會關系簡單,主要在北城兵營和圣庫兩點一線。一個看守糧倉的低級卒長,如何能與深閨貴婦扯上關系?

唯一的解釋,便是“傳遞”或“藏匿”。李魁很可能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環節,甚至可能是被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他值守的圣庫耳房,位置偏僻,人跡罕至,正是藏匿見不得光之物的絕佳地點!兇手殺他,只因他可能無意中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或者,僅僅是需要滅口以切斷線索。

時間在壓抑中流逝。兩天后的傍晚,老秦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和難以置信。他關緊鋪門,才壓低聲音道:“沈先生,有風聲了。很怪,很險。”

“說。”沈墨的心提了起來。

“東府……舊人圈子里,有極隱晦的傳言。”老秦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什么,“說是在事變剛過那陣子,東殿一位姓楊的‘女承宣’(女官),曾私下重金懸賞,尋找一個丟失的紫檀螺鈿小匣,說是……亡母遺物,意義重大。描述的樣子,和你畫的……很像。尤其是那獸頭鎖扣。”

“東府?女承宣?姓楊?”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天京事變,東王楊秀清滿門被屠,其府邸親信被清洗得最為徹底!一個東府的女官,竟然能在事變后活下來?還保有如此貴重的“亡母遺物”?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疑點!

“是,”老秦肯定地點點頭,“傳言說這位楊姓女承宣,姿容甚美,且……極其善于鉆營。事變后,她不知攀上了哪路高枝,竟得以保全,還改了名字,搖身一變,成了某位新貴府中的……寵妾。如今身份尊貴,等閑人不敢提及她的舊事。那個懸賞,也是托人秘密進行的,沒多久就銷聲匿跡了。我費了大力氣,才從一個當年在東府漿洗房做過、后來僥幸逃脫的老婆子嘴里,撬出這點零碎。”

東府舊人!楊姓女承宣!改頭換面的寵妾!沈墨的思緒如同電光火石般串聯!張駝子口中的“金夫人”,極有可能就是這位由東殿女官楊氏改換身份后的新貴寵妾!“金”字,或許暗指其新依附的權貴姓氏,亦或是其新身份的代稱!

“可知她如今依附的是哪位?”沈墨追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迫。

老秦搖搖頭,面露難色:“這就難了。那老婆子也只知大概,新貴府邸深似海,她一個漿洗婆子,哪能知曉?只隱約聽說……似乎與主管錢糧、圣庫調配的某位‘大人’有關聯……而且,這位‘金夫人’行事極為低調隱秘,深居簡出,但據說……手眼通天,暗地里能量不小。”

主管錢糧、圣庫調配!沈墨腦中如同驚雷炸響!圣庫!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一個深居簡出、卻手眼通天的寵妾,一個主管圣庫錢糧的權貴……一個本應屬于東府舊人的貴重妝匣,詭異地出現在圣庫看守卒長的耳房里,并引來了殺身焚庫之禍!

這絕非簡單的遺失或盜竊!那個紫檀妝匣里裝的,恐怕根本不是胭脂水粉!而是足以讓“金夫人”及其背后權貴身敗名裂、甚至動搖國本的秘密!極可能是……虧空圣庫糧餉、走私倒賣、乃至通敵的賬目憑證或其他致命證據!李魁的耳房,就是他們臨時藏匿罪證的秘密地點!而圣庫大火,就是他們為毀滅證據、掩蓋罪行而精心策劃的滅頂之災!

動機,昭然若揭!人心之鬼祟,竟至于斯!為了掩蓋貪瀆,為了保全自身,他們不惜焚毀維系天京百萬軍民性命的糧倉!不惜扼殺無辜兵卒!其心之毒,其計之狠,令人發指!

“沈先生,接下來……”老秦看著沈墨眼中翻涌的冰冷怒意,憂心忡忡。

沈墨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中的天京城,死寂而壓抑,饑餓的呻吟和絕望的哭泣隱隱傳來。這座“小天堂”,正被無形的毒蟲從內部啃噬。他手中緊握著那三件微小的證物,它們冰冷刺骨,卻重若千鈞。

“找到她,”沈墨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淬火的寒鐵,“找到那位改頭換面的‘金夫人’,楊氏。還有她背后那位‘主管錢糧、圣庫調配’的大人。這潭渾水的源頭,就在他們身上。圣庫的灰燼里,埋著的不只是糧食,還有天京城百萬生靈的血淚冤魂!此案,必須水落石出!”

深閨之中,藏著的并非紅粉佳人,而是噬人魍魎。一場焚毀國本的毒計,正將天京城拖入更深的深淵。而沈墨,已握住了斬向這魑魅魍魎的利刃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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