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濁浪噬龍鱗 寒潭隱玄鱗
- 血鑒錄:殘陽斷案譜
- 千面刃
- 4016字
- 2025-06-18 09:31:49
冰冷的河水如同無數根鋼針,刺透濕透的夜行衣,狠狠扎進沈墨的骨髓。他攀附在破船殘骸濕滑腐朽的木板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河底淤泥的腥臭和刺骨的寒意。身體在劇烈的顫抖,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出細碎的聲響。通濟門水關碼頭的喧囂早已被拋在身后,眼前只剩下墨汁般濃稠的夜色,以及那艘載著秘密與死亡、順流疾馳而去的詭異漕船消失的方向。
船上那幾人合力將沉重木箱推入河中的畫面,如同烙印般刻在沈墨的腦海。沉箱!他們在湮滅證據!那箱子里,裝的究竟是什么?是“血祭”所用的邪物?是“九幽紅蓮”勾連清妖的密信?還是……足以再次撼動天京的致命武器?
他掙扎著爬上岸邊的泥灘,精疲力竭地癱倒在散發著腐草氣息的蘆葦叢中。冰冷的泥漿包裹著身體,反而帶來一絲奇異的麻木。他劇烈地咳嗽著,嘔出幾口帶著河腥味的濁水,眼前陣陣發黑。毒煙的后遺癥、冰冷的河水、搏殺的消耗,幾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沙……沙……”
蘆葦叢深處,傳來極其輕微的、如同夜行動物穿行的聲響。
沈墨瞬間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短匕,身體卻因寒冷和疲憊而僵硬遲緩。他屏住呼吸,渾濁的目光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黑暗中,一個纖細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悄然分開茂密的蘆葦,出現在他面前。依舊是那身深色的勁裝,臉上蒙著濕透的黑巾,只露出一雙在暗夜里依然明亮如寒星的眼睛——阿枝!
她無聲地走近,蹲下身,目光在沈墨慘白的臉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她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幾粒散發著辛辣刺鼻氣味的黑色藥丸。她捏起一粒,不由分說地遞到沈墨嘴邊。
沈墨看著她,眼中充滿了警惕、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他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張開嘴,任由那粒帶著濃烈藥味的丸子滑入喉中。一股灼熱的暖流瞬間從胃里炸開,迅速驅散了部分寒冷和麻痹感,讓他混亂的思緒也為之一清。
“那艘船……是‘紅蓮壇’的引渡舟。”阿枝的聲音透過面巾,清冷而直接,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沒有絲毫情緒波動,“沉下去的箱子,是‘祭器’和‘信引’。”
“紅蓮壇?祭器?信引?”沈墨強撐著坐起身,盯著阿枝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知道這些?又為何……一次次救我?”
阿枝避開了他銳利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不想你死得太快,也不想‘九幽紅蓮’的謀劃太早得逞。”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沈墨緊捂著的胸口(那里藏著血玉紅蓮玉佩),“那塊血玉紅蓮,是‘壇主’的信物,也是開啟‘紅蓮凈火’儀式的鑰匙之一。他們沉掉祭器,是察覺到了危險,暫時蟄伏。但‘信引’已出,‘東風’……快到了。”
“東風?”沈墨心頭劇震!又是“東風”!這指向清軍入城的致命信號!他急切追問:“‘信引’是什么?沉在哪里?‘東風’何時至?”
阿枝卻搖了搖頭:“‘信引’沉處,只有掌壇之人知曉。至于‘東風’……”她抬眼望向北方,那是清軍江南大營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絲飄渺的寒意,“天京城破之日,便是‘紅蓮凈火’焚盡偽朝之時。快了……我能感覺到。”
她不再多言,站起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迅速退入蘆葦叢深處,只留下最后一句低語在風中飄散:“別再追了……你碰不到‘九幽’……也擋不住‘紅蓮’……活下去……或許……還能看到天火焚城……”
聲音消失,蘆葦叢恢復了死寂,仿佛她從未出現過。
沈墨僵在原地,阿枝的話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早已緊繃的神經。“紅蓮壇”、“祭器”、“信引”、“東風”、“紅蓮凈火”……這些充滿邪異色彩的詞語,拼湊出一個比單純顛覆政權更加恐怖的計劃——一場以整座天京城為祭壇、以百萬生靈為犧牲的、名為“凈火”的毀滅儀式!
而那枚血玉紅蓮玉佩,竟是開啟這地獄之門的鑰匙之一!
活下去?在天火焚城的預言中茍活?看著這座城池化為灰燼?不!沈墨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他掙扎著站起身,濕冷的衣物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但心中那股被阿枝話語激起的、混合著憤怒與不甘的火焰,卻熊熊燃燒起來!
必須找到沉入河底的“信引”!必須阻止“紅蓮凈火”!
他拖著疲憊冰冷的身體,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河岸向下游摸索。夜色濃重,河水湍急渾濁,想要在寬闊的河床上找到幾個沉箱,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沈墨沒有放棄。他仔細辨認著水流的方向、速度,回憶著漕船沉箱時的大致位置和木箱入水后濺起的水花范圍。
搜尋了將近一個時辰,天邊已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沈墨的體力再次瀕臨極限,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時,腳下被河灘淤泥中的一塊硬物絆了一下!他一個踉蹌,低頭看去,絆他的并非石頭,而是一段被河水沖刷得發白、半埋在泥里的……粗大纜繩!
這纜繩的材質和粗細,與昨夜那艘詭異漕船上斷裂的纜繩極其相似!
沈墨精神一振!他立刻蹲下身,順著纜繩的方向,在冰冷的河水中摸索。很快,他在距離岸邊約莫七八步遠的淺水淤泥中,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棱角分明的巨大物體!是沉箱!其中一個!
他奮力挖掘周圍的淤泥,冰冷的河水沒過腰際。木箱漸漸露出輪廓,異常沉重,箱體被厚實的桐油反復涂抹過,密封極嚴。箱蓋邊緣,釘著幾枚粗大的鐵釘,釘帽上……赫然刻著一個微縮的、扭曲藤蔓與漩渦的“九幽”印記!
果然是“九幽紅蓮”的東西!
沈墨心頭狂跳,他拔出短匕,撬開釘帽已經銹蝕的鐵釘。沉重的箱蓋被掀開一條縫隙,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硫磺、硝石以及某種特殊腥氣的刺鼻味道撲面而來!
借著微弱的晨光,沈墨看清了箱內的東西——不是預想中的邪教法器或密信,而是整整齊齊碼放著的、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拆開油布一角,露出的赫然是烏黑锃亮、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嶄新火槍槍管!旁邊還有成盒的鉛彈、封裝的火藥筒!箱底,則壓著一面折疊整齊的深藍色旗幟,旗幟一角,用金線繡著一個張牙舞爪的狻猊獸首!
清軍江南大營“洋槍隊”的制式裝備!還有……狻猊旗?這狻猊獸首……沈墨瞳孔驟然收縮!這圖案,竟與當初在圣庫廢墟李魁耳房里發現的那枚獸首銜環鋪首的狻猊造型,有七八分神似!是巧合?還是……
一個更恐怖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圣庫焚毀案中那個神秘的紫檀妝匣,其狻猊鋪首……難道并非來自北府舊物,而是……仿制清軍“狻猊營”的標志?!楊氏、秦日綱一伙,不僅貪墨,不僅勾結“九幽紅蓮”,更早就在暗中與清軍江南大營的“狻猊營”有所勾連?!這沉入河底的軍械,就是“信引”?是“狻猊營”即將里應外合、配合“紅蓮凈火”發動總攻的信號?!
“東風”……原來是指狻猊營!
沈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他猛地蓋上箱蓋,環顧四周。晨光微熹,河灘空曠,遠處已有早起的船工身影晃動。此地不可久留!
他迅速將木箱重新掩埋好,只取走了那面折疊的狻猊營旗幟,小心藏入懷中。剛做完這一切,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河灘的寂靜!
沈墨心頭一凜,立刻伏低身體,隱入茂密的蘆葦叢中。
只見一隊約十余人、風塵仆仆的騎兵,沿著河岸疾馳而來。這些人并非太平軍裝束,也未著清軍號衣,穿著雜亂的皮襖或深色勁裝,個個面帶風霜,眼神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剽悍與疲憊。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剛毅,左臉頰一道寸許長的刀疤在晨光下格外顯眼,腰間挎著一柄形制古樸的寬刃馬刀。他們的馬匹膘肥體壯,卻口吐白沫,顯然經過了長途奔襲。
“吁——!”刀疤臉首領在距離沈墨藏身處不遠的地方勒住馬韁,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河灘和渾濁的河水,眉頭緊鎖。他身后一名騎士指著下游方向:“黃旅帥,看那邊!像是船撞過的痕跡!”
黃旅帥?沈墨心中一動!這稱呼……他猛地想起一個人——圣庫焚毀案中,那個因失職被周昌定為替罪羊、后來在混亂中僥幸逃脫、一直未被抓獲的原圣庫守衛旅帥——黃彪!
他怎么會在這里?還帶著這樣一支精銳的騎兵小隊?他們從何而來?為何出現在通濟門外的河灘?是追查沉船?還是……另有所圖?
黃彪順著手下所指望去,只見下游一處河灣的泥灘上,果然散落著一些新鮮的船板碎片和纜繩斷茬,顯然有船只在此處發生過劇烈碰撞或擱淺。他翻身下馬,走到河灘邊,蹲下身仔細查看那些碎片和泥地上的痕跡,臉色越來越凝重。
“是硬撞上岸的……船體受損不輕……”黃彪捻起一塊帶著焦糊味的船板碎片,湊到鼻尖聞了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有硫磺和火油味!不是普通貨船!傳令!散開搜索!看看有沒有活口或者……落水的東西!”
騎兵們立刻散開,在河灘和附近的蘆葦叢中仔細搜尋起來。
沈墨伏在蘆葦叢中,心念電轉。黃彪的出現,是意外?還是與這“九幽紅蓮”、與沉沒的軍械有關?他冒險從蘆葦縫隙中仔細觀察黃彪。此人雖滿面風塵,但眼神沉穩,動作干練,與當初那個在圣庫廢墟前惶恐不安的旅帥判若兩人。他腰間那柄馬刀……刀柄的吞口處,似乎鑲嵌著一小塊暗紅色的東西……像玉?
就在這時,一名在遠處蘆葦叢搜索的騎兵突然發出一聲驚疑的低呼:“旅帥!這里有血跡!還有……這個!”
黃彪立刻大步走過去。那名騎兵從泥水里撿起一件東西,遞給黃彪——赫然是半截斷裂的、邊緣參差不齊的深褐色粗紙片!上面隱約可見殘缺的火焰印記和半個“承”字!
“承火”米券的碎片!
黃彪接過那染血的紙片,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憤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痛!他緊緊攥著那半截紙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猛地抬頭,目光如電,掃向沈墨藏身的那片蘆葦叢!仿佛隔著茂密的葦桿,也能感受到那充滿壓迫感的視線!
“給我搜!仔仔細細地搜這片蘆葦!一只老鼠也別放過!”黃彪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帶著凜冽的殺意!
騎兵們應聲而動,刀劍出鞘,呈扇形向沈墨藏身的蘆葦叢包抄過來!腳步聲踩斷枯葦,越來越近!
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懷中的狻猊營旗幟如同烙鐵般灼燙!黃彪認出了“承火”米券碎片,反應如此激烈!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是敵是友?此刻暴露,是生是死?
冰冷的刀鋒破開蘆葦的聲響近在咫尺!沈墨握緊了短匕,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就在他準備拼死一搏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渾濁的河水中,靠近自己剛才掩埋沉箱的位置,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反射著微弱的晨光。
那是一個小小的、金色的物件,半埋在淤泥里,只露出一角。形狀……像是一枚……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