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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血色新婚 (1912年初

初春的風,還帶著蘇州河上沒散盡的寒氣,鉆進教會醫院的病房里。那股子消毒水混著藥膏的味兒,又苦又澀,直往人鼻子里鉆,沖得人腦門子發緊。

林曼麗歪在病床上,半邊臉裹著厚厚的白紗布,纏得跟粽子似的,就露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潭水,里頭的東西可復雜了:有剛撿回條命的虛,有臉毀了容、這輩子算完蛋了的絕望和苦痛,可再往深里瞅,仔細咂摸,還能品出點別的東西——一絲藏得嚴嚴實實的算計,還有一股子壓不住的焦躁。

她看著沈云笙像個陀螺似的圍著她轉。喂藥,水燙了涼了,她都皺眉頭;換紗布,動作稍微重一點,她就抽冷氣。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一會兒像離了他活不了似的黏著他,全是依賴;一會兒又飄飄忽忽地,不知道神游到哪個爪哇國去了。

“云笙……”林曼麗的聲音又細又弱,帶著點剛哭過的沙啞,開始了她這些天不知第多少遍的“回憶殺”,“那兵痞……舉著那么粗的槍托,照著那鐵柜子就砸啊……嚇死人了……我……我當時啥也沒想,就……就只想著……那是你的命根子啊!是你拿命換來的!我……我不能讓他們搶走!絕對不能!”她說著說著,身子就跟著抖起來,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火光沖天的地獄里。每講一回,這故事就添點新“料”,把她自己那“奮不顧身”的形象描得更光輝,把她“守護”沈云笙錢財的決心說得更悲壯。說著說著,她那沒受傷的手指就撫上厚厚的紗布邊緣,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雪白的被單上,洇開一小團濕印子。“我這張臉……算是徹底毀了……以后……以后還怎么出去見人吶……”這話聽著是哭自己,可那調子,那眼神,分明是把毀容這口大黑鍋,不聲不響地、牢牢地扣在了沈云笙的肩膀上,成了他這輩子都甩不脫的“情債”。

沈云笙聽著,看著她掉淚,心里頭卻像塞了團浸了冰水的爛棉絮,又冷又堵。陳佶那沙啞低沉、帶著蘇北腔的警告,像淬了毒的針,一遍遍在他耳朵根子里響:“枕邊蛇醒時,噬心最毒!”針扎似的疼。他沒法反駁林曼麗撲向保險柜這事兒,甭管她當時心里頭轉的是啥念頭,那炭火燒出來的猙獰疤痕,可是實實在在地烙在她臉上,也像塊烙鐵燙在他心尖上。分號那邊重建的攤子千頭萬緒,忙得他腳打后腦勺,錢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往外淌,林曼麗這傷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杜江水前兩天還拍著他的肩膀嘆氣,話里話外透著周轉不開的難處:“老弟啊,這錢……得緊著點花了,分號那頭等著米下鍋呢。”可一轉頭,對上林曼麗那只眼睛里汪著的、深不見底的“無助”,還有她對將來日子那種實實在在的“恐懼”,沈云笙那點剛冒頭的疑慮,就被一股子沉甸甸的責任感和那點沒掐干凈的舊情給壓了下去。他喉頭發緊,像是堵了塊石頭,艱難地伸出手,握住林曼麗那只沒受傷的、冰涼的手,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磨過:“曼麗,別……別怕。有我呢……我……我會管你。等……等你身子好些了,咱們就……就成個家。分號……分號就是你的家。”這話說出來,像是一塊千鈞巨石,既是砸給林曼麗的承諾,更是“哐當”一聲,給他自己套上了一副沉甸甸、冷冰冰的道德枷鎖。林曼麗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瞬間像通了電的燈泡,猛地亮了一下,隨即又迅速被洶涌的淚水淹沒。她把頭一低,埋進沈云笙懷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極力掩飾著什么。

***

婚禮,就辦在沈云笙臨時租住的那間鴿子籠似的公寓里。說是婚禮,不如說是走個過場。初春的寒意還沒散盡,屋里也沒生爐子,冷颼颼的。沒有賓客盈門,沒有鼓樂喧天,只有杜江水一個人,穿著他那件半舊的藍布長衫,搓著手,勉強算是個見證人。氣氛?比墳地還安靜。

林曼麗死活不肯摘下面紗。那厚厚的紗布邊緣,還隱隱約約從紅蓋頭似的廉價面紗底下露出來一點,看著就疹人。她身上那件半新不舊的暗紅色旗袍,是沈云笙咬著牙,從重建分號的預算里硬摳出錢來買的,料子薄,根本擋不住寒氣。

沈云笙站在屋子中間,覺得手腳都沒地方放。他摸出那枚分量輕得可憐、成色也差的金戒指,指尖冰涼。他拉起林曼麗同樣冰涼的手,笨拙地、幾乎是哆嗦著,把戒指套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這動作,僵硬得像個木偶,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一場名為婚姻的儀式,算是草草完成了。

杜江水清清嗓子,努力擠出點笑容,操著他那口濃重的河南腔,念了幾句“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之類的吉祥話。可這干巴巴的祝福,在這冰冷、簡陋、彌漫著淡淡藥味和絕望氣息的小屋里,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反而把氣氛襯得更加壓抑,活像一場沒有棺材的葬禮。就在杜江水最后一個字剛落地,屋里陷入一片死寂的當口——

“砰!”

公寓那扇薄薄的木板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冷風和硝煙塵土的味道!

陳佶像一尊煞神,裹著一身寒氣闖了進來。他顯然是剛辦完事,皮襖上還沾著灰,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瞬間就把這屋里詭異的氣氛掃了個遍——林曼麗那遮遮掩掩的面紗,沈云笙臉上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沉重,還有杜江水那一臉的尷尬和無奈。

“云笙!”陳佶沒廢話,徑直走到沈云笙面前,把一個巴掌大小、看著就挺金貴的進口藥膏盒子塞到他手里,“拿著!托人弄的,治燒傷管用!”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蘇北口音特有的硬朗,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甚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急怒!他一把將沈云笙扯到墻角,背對著林曼麗,幾乎是用氣音吼道:“你腦子進水了?!這婚結不得!!”

他眼神像鉤子一樣剜了一眼內室方向,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字字都像冰錐子:“我查清楚了!金滿堂那晚派去的狗腿子,叫‘豁牙三’的,昨兒個在閘北碼頭栽了,落我兄弟手里了!一頓‘好招呼’,全他媽招了!那伙穿號衣的‘亂兵’,就是他娘的金滿堂花大價錢雇的!目標就是奔著你那個錢柜去的!要搶你那沓子要命的莊票!”陳佶死死盯著沈云笙瞬間變得煞白的臉,聲音帶著刺骨的寒意:“你再想想!林曼麗……她怎么就那么‘巧’,在那節骨眼上撲上去了?怎么就那么‘寸’,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那個燒得通紅的炭盆子上?這火……燒得也太他媽‘及時’了吧?!嗯?!”

他喘了口氣,眼神像刀子一樣刮著沈云笙:“這女人!心思深得能淹死人!她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這點念舊的心軟!利用你覺著欠她的那點破債!她給你套上的不是婚戒,是絞索!是要勒死你的絞索!聽哥一句,現在抽身還來得及!趁早脫身!別等死到臨頭才后悔!”

陳佶這席話,每一個字都像驚雷,在沈云笙腦子里炸開!炸得他嗡嗡作響,天旋地轉!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內室門口——林曼麗還靜靜地坐在那兒,裹著面紗,身影單薄,透著一種“柔弱無助”的氣息。再看看她臉上那厚厚的紗布……沈云笙的心像被兩只大手狠狠撕扯著,亂成一鍋滾燙的粥!他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冒煙,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陳大哥……她……她為我……臉都毀了……我……”那語氣里,充滿了掙扎和無力。

陳佶看著他那副樣子,重重地、失望至極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沉得像塊石頭。他最后用力捏了捏沈云笙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沈云笙一趔趄,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你好自為之吧!記住老子的話,捂緊你的錢袋子!捂得死死的!別等被吸干了血,敲骨吸髓,成了空殼子,才他娘的想起后悔!”說完,他再不看沈云笙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那“砰”的關門聲,震得小屋都在晃。

沈云笙呆立在原地,像被抽掉了魂魄。剛才那點僅存的、對新婚的麻木感覺,瞬間被陳佶帶來的刺骨寒意沖得無影無蹤!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貼身的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一股更深的、如同毒蛇般的疑慮,悄然盤踞上心頭。

***

陳佶前腳剛走,林曼麗就像算準了時間似的,從里屋挪了出來。她倚在門框上,面紗遮著臉,看不清表情,但聲音里帶著一股子濃濃的委屈,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云笙……陳爺他……他是不是……特別不喜歡我?他說啥了?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丑八怪,根本配不上你,給你丟人了……”她說著,慢慢走近,伸出冰涼的手,拉起沈云笙同樣冰涼的手,輕輕地、卻不容抗拒地按在了自己裹著紗布的臉頰上。

“嘶……”指尖傳來的觸感,是紗布下那凹凸不平、如同枯樹皮般的疤痕!沈云笙像被滾油燙到一樣,猛地一顫,差點把手抽回來。

林曼麗感覺到了他的退縮,聲音更咽了,帶著一種卑微到塵埃里的破碎感:“我知道……我現在這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娶我,是看我可憐,是沒辦法……要是……要是你覺得為難了,后悔了……”她說著說著,肩膀就聳動起來,作勢就要哭出聲。這一招以退為進,用得爐火純青,瞬間就把沈云笙心里頭剛剛被陳佶勾起來的疑慮和那點悔意,轉化成了更深、更沉的內疚感,像一副更重的道德枷鎖,哐當一聲又給他套上了。

沈云笙看著眼前這個“卑微無助”、“傷痕累累”的女人,陳佶那些如同驚雷般的話語,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嚨口。他只能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干巴巴地安慰:“別瞎想……陳大哥他……他就是那急脾氣,說話沖。沒別的意思。以后……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咱們……咱們好好過日子,一起……一起把分號做好。”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空洞無力。

***

婚是結了,可這“家”,冷得像個冰窖。沈云笙把所有的力氣都撲在了分號的重建和生意上。靠著橡膠股票剩下的那點底子,加上杜江水在藥材行里的人脈渠道幫著張羅,更重要的是,何濤那邊終于點了頭,答應把磺胺這種金貴又緊俏的戰時藥品生意,交給他一部分做。重建的分號,門臉兒刷得嶄新,比從前更氣派,地方也寬敞了不少。他沈云笙的名字,在上海灘的藥材行里,也算是漸漸有了點聲響,成了大伙兒嘴里“后生可畏”的新銳。表面上看著,他離當初發狠要披上的那身“金甲”,好像是越來越近了。

可家里頭那位“太太”林曼麗,卻像是打開了無底洞。她打著“養傷”、“恢復容貌”的旗號,開始變著法兒地要錢。進口的燒傷藥膏?要!一小盒能頂普通人家半年嚼谷!名貴的滋補品,什么人參燕窩?天天燉!說是補元氣,好得快。后來更離譜,還要去看什么洋人開的“心理咨詢”,說毀容讓她心里頭有了陰影,睡不好覺。開銷像滾雪球,越滾越大。

她專挑沈云笙忙得焦頭爛額、剛為分號錢緊發愁的時候下手。要么幽幽地嘆口氣,摸著臉上的紗布,眼神空洞:“唉……這臉……怕是……好不了啦……每次換藥,都疼得鉆心……跟活扒皮似的……”要么就“無意”地提起:“聽說……東洋日本那邊,有醫生專治這個……手藝好得很……就是……唉,太遠了,也太貴了……”話里話外,全是暗示,指向一個更龐大的、能把他徹底掏空的數字。

要是沈云笙臉上露出一點為難,或者稍微遲疑一下,林曼麗的眼淚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說來就來。她也不吵不鬧,就默默垂淚,手指一遍遍撫摸著紗布下的疤痕邊緣,或者,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沈云笙聽:“唉……要是當初……那個保險柜真被砸開了……我們倆……現在怕是連口稀粥都喝不上嘍……”這一招,屢試不爽。每一次,都精準地戳在沈云笙心窩子上那點愧疚的軟肉上,把他那點拒絕的心思,死死地按了回去。

***

日子久了,沈云笙再遲鈍也覺出不對勁了。家里頭,偶爾會飄著一股子陌生的、廉價刺鼻的香水味兒,跟他給林曼麗買的那種雪花膏味兒完全不一樣。有一回,他比平時早了點回家,剛走到里屋門口,就聽見林曼麗壓得極低的聲音,對著電話聽筒,又快又急:“……急什么!再等等……就快了……那批貨……那批磺胺……值大錢!絕對夠……”他心猛地一跳,剛想細聽,“咔噠”一聲,電話被重重掛斷了。林曼麗從里屋出來,臉上明顯帶著慌張,強笑著解釋:“是……是以前的一個小姐妹,好久沒聯系了,打電話來……問問我的傷……”那眼神閃爍不定,根本不敢看沈云笙的眼睛。

沈云笙心里的警鈴“嗚嗚”地狂響起來!陳佶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邊炸響,那個騙光林曼麗錢財、消失無蹤的流氓張阿四的名字,也瞬間蹦了出來!他留了心眼,開始暗中留意。果然發現,林曼麗外出“復診”或者“訪友”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問起來,她要么含糊其辭,要么就是去的地方離奇地遠,行蹤鬼祟得很。

***

這天,分號剛送走一批貨,何濤竟然親自來了。他穿著考究的灰色長衫,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著份量。他沒多寒暄,直接遞給沈云笙一份用火漆封著的厚實合同。

“云笙,”何濤的聲音不高,帶著四川人特有的沉穩腔調,但每個字都沉甸甸的,“北方那邊,政府下面掛了號的大公司,急要一批磺胺。量很大,戰時急需。利錢,夠你重建三個分號。”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在沈云笙臉上停留了一瞬,加重了語氣:“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務必機密!穩妥是第一!貨款交割,只收現銀,莊票都不保險。明白嗎?”

這份合同,是塊巨大的肥肉,更是何濤對他能力的最高認可!意味著他沈云笙,一腳踏進了真正刀口舔血、卻又富可敵國的軍需買賣大門!巨大的興奮和壓力,瞬間攫住了他。

當晚,沈云笙揣著那份滾燙的合同和一小部分預付款的莊票,腳步都有些發飄地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家”。林曼麗看他神色不同尋常,立刻湊上來問。當沈云笙大致說了磺胺合同的事(當然隱去了最關鍵細節),林曼麗那只唯一完好的眼睛里,“唰”地一下,爆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驚人的光芒!比新婚之夜她算計得逞時還要亮上十倍!她熱情得像換了一個人,撲上來緊緊抱住沈云笙,聲音甜膩得發齁:“云笙!太好了!老天爺開眼!我們終于熬出頭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行!你是最棒的!”她甚至破天荒地親自下了廚,手忙腳亂地弄了幾個小菜,說要“好好慶祝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反常的熱情,非但沒讓沈云笙感到半分溫暖和喜悅,反而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順著他的脊梁骨“嗖”地爬了上來!讓他后背瞬間起了一層白毛汗!他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對巨額財富赤裸裸的渴望,想起陳佶那句“枕邊蛇醒時,噬心最毒!”的警告,想起那個鬼鬼祟祟的電話……那份能帶來潑天富貴的磺胺合同,此刻在他眼里,仿佛變成了一張催命的符咒!

沈云笙強壓下心頭的驚悸,不動聲色地將那份至關重要的磺胺合同和裝著預付款莊票的信封,鎖進了臥室里那個新買的、足有半寸厚鋼板、沉得要命的保險柜里。“咔噠”一聲,鎖舌扣緊。鑰匙,只有一把,黃銅的,帶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進貼身的襯衣內袋里,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它的堅硬輪廓。

然而,他總能感覺到,林曼麗的目光,像無形的探針,有意無意地,一次又一次地,掃過他胸前那個藏著鑰匙的位置。那目光,平靜之下,藏著難以言喻的灼熱。

深夜,萬籟俱寂。只有遠處蘇州河上偶爾傳來一兩聲汽笛的嗚咽。沈云笙睜著眼,躺在冰冷的床上,毫無睡意。枕邊,是林曼麗裹著厚厚紗布的側臉,在窗外微弱的光線下,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帶著詭異氣息的輪廓。

黑暗中,陳佶那沙啞低沉、帶著蘇北口音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子里瘋狂地、一遍遍地回響、碰撞:

“枕邊蛇醒時,噬心最毒!”

“這火……燒得太‘及時’了!”

“她在利用你!”

“捂緊錢袋子!”

林曼麗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那聲音此刻聽在沈云笙耳中,不再有半分安寧,反而像是毒蛇在黑暗中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新婚那晚點的紅燭,早已燃盡,只在斑駁的舊桌上留下幾灘冰冷僵硬的蠟淚。屋子里,那股子揮之不去的藥膏苦澀氣味,此刻聞起來,更像是名為“背叛”的毒藥在無聲地彌漫。手指上那枚廉價的金戒指,箍得他指根生疼,像一道無形的、卻勒得他喘不過氣的枷鎖。

窗外,夜風送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是分號那邊新打好的藥柜散發出的、清苦的木材香。這象征著新生和希望的清香,此刻卻再也無法掩蓋住這個所謂的“家”里,那濃得化不開的、名為陰謀的毒霧。血色新婚的帷幕,不過剛剛落下。更深的陷阱,更毒的獠牙,已在黑暗中悄然張開,等待著獵物最后的松懈。沈云笙在黑暗中,死死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里。一股冰冷的憤怒和決絕,如同寒潮般席卷全身。他終于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以“犧牲”為華麗偽裝的、處心積慮的掠奪!而他,正親手將最大的誘餌——那批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磺胺,送到了這條盤踞在他枕邊的毒蛇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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