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生也不扭捏，直接回道：“卻不知公子中意哪一位，小子不定與公子一般眼光獨到。”

那公子得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合起折扇，哈哈大笑道：“本公子自然敢為天下先，看上的是第一，要爭的也是第一，正是那八艷之首雪蕭——沈白靈。”

陸云生心中一轉，這大約也是同前世明末清初那般的奇女子們合稱的艷名，不過也不確定是不是為了更好賣出身價而進行的捆綁營銷。

陸云生微笑道：“那卻是不巧了，小子敢為天下后，并非此人。況且小子即便有幸與公子相看為同一人，亦不敢與公子爭鋒。”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哪怕拍馬屁的是個小屁孩。

那公子更為得意，拿折扇在陸云生肩上敲了敲：“怎的，小兄弟想去，那本公子也可帶你上去，但你若無過人之處，帶了你上去豈不是害了本公子的名聲？”

陸云生道：“公子如愿賞臉，自是小子福分，若是覺著小子不甚相配，倒也不必比小子的本事，此事唯在公子心中罷了，順意則行，不順則逆，不外如是。”

那公子聞言一愣，好生看了一眼陸云生，這番話并不出奇，但所出之口只是個總角孩童，這倒確然有些新鮮。

正待開口，陸云生沒忘了自己的正事又道：“公子賞臉，小子感謝萬分，只是小子另有一問，公子是否知曉顧夫子今日在否？如若知曉，還請不吝指教。”

那公子越發感興趣了，上上下下打量個遍：“那顧重均自然在，他哪天不在才叫稀奇咧！不過你要找顧重均，還敢為天下后？這！你莫不是也好那……”

聞言不妙，陸云生趕忙打住：“非也非也，我是來拜師的。”

那公子錯愕一時：“在此處？”

陸云生點點頭。

“此處乃是秦淮河，江南貢院在北岸，那邊多的是學堂，小兄弟莫不是尋錯了地方……”

折扇一開，他恍然道：“喔，那你是要拜師顧重均了，錢氏高門大戶不便通傳，而來此處？”

沒等陸云生回答，他朝著游船揮揮手，不甚體面連忙道：“算了算了，相逢便是有緣，你同我一道上去便是。”

那船東顯然認出了他，游船慢慢靠邊停下。

陸云生來不及躬身一拜，只好隨著前人擠過人群上得船去。

這游船在陸上看著并不太大，真要上來倒顯得空曠不已，在船頭擺著幾個大大的圓桌，已經坐滿了士子和女子，推杯換盞，飲酒賦詩，相當熱鬧。

換正常人應該早就看花了眼，但陸云生只是直直盯著那位公子，看得他有些發毛，心中暗忖：這小子真不是來找那人的嗎？

好在陸云生及時開口：“再請公子撥冗為小子找尋一番顧夫子，小子不勝感激。”

那公子撇撇嘴道：“那老小子還用找，定然在那第三層無狀，我可不想同你一道去，你自去，如有人攔住你，報我陳松年的名字就是了。”

陳松年自然不會覺得自己詆毀了陸云生還沒見到的恩師，對他而言，只說顧重均無狀已經是留臉了，完整的該叫潑行無狀。

陸云生點頭稱是，拜別陳公子后一路往第三層走，期間轉了不少圈子，才找到相對而言頗為隱秘的樓梯。

也有幾個沒眼色的試圖攔住他，但等陸云生報出陳松年的名字后便又迅速“滑跪”，不敢阻攔了。

陸云生心中了然，這位陳公子定然了不得。

到了三層，陸云生直接報了顧重均的名字，那門房有些不耐，但還是讓他進去了。

之后陸云生便見到此后終生難忘的一幕。

這第三層內間頗為熱鬧，分為上下兩層，坐滿了人，約有百余人，聲音轟然。

而房間的中心幾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圍坐在一個小老頭旁邊，鶯鶯燕燕，姿容不一而足，但俱是歡笑不已，而那小老頭，身著紅衣，頭戴大紅花，腦門上還疊著十幾層絲巾，發髻散開，正歡快地扭著老腰。

陸云生直覺敏銳，此人大約便是顧重均。

陸云生頭一次為自己的決定后悔。

他覺得找云岫再找個夫子也不錯。

但想了想，終究還是得跟他知會一聲，不然蒙師那里不好交代。

總而言之，來都來了。

陸云生推門而入，關注到的人自然也有，但都比不上桌子中間的攢勁節目。

也有顯然早就看厭的，只是跟自己面前之人談天論地。

陸云生無話可說，找了個空位坐下，靜待節目結束。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陰影蓋住了陸云生的腦門，感覺眼前一暗的陸云生愕然抬頭，便看到這位疑似顧重均的小老頭走到自己面前。

“這難道便是緣分？”

“這是老夫的位子。”

顧重均臉色陰沉，顯然已經不高興了。

陸云生連忙起身，欲言又止。

最終，他看著顧重均連灌十幾杯酒，心中不斷轉過蒙師的說法：好面子~狎玩XX~，云岫的說法：頗有才具~風尚不佳~，陳松年的說法：無狀~。

這幾個詞是非常奇妙的組合。

尤以好面子與無狀二詞相疊之下頗為刺眼。

陸云生定了定心神，還是誠懇躬身行禮：“顧夫子，我是陸家村子弟，陸諱中恒蒙師弟子，久聞顧夫子風姿……非凡，特來拜師。”

說完此話，陸云生只覺周遭一靜。

暗道不妙的陸云生果然聽到一聲怒喝：“哼！陸中恒這老不修，心術不正，只知道來羞辱我！”

羞辱？何從談起啊！？陸云生心中涌起不安，難道這等有辱斯文之舉是顧夫子不得已而為之？

顧重均面上青一陣紅一陣，怒視著陸云生，心中暗道：這老不死的，果然愛看老夫的丑相，自己笑猶嫌不足，還要叫子弟一同來恥笑！

顧重均一甩袖袍，便要離去，來不及思索他何時換好衣服的陸云生趕緊攔住他道：“顧夫子，小子誠心拜師，并無惡意前來沖撞夫子……”

“誠心拜師，來這拜師！我看你是誠心與我為難！”

這句話聲音頗大，整場都聽到了，有靈活的見勢不妙，趕緊上前來規勸。

“顧夫子，有事好好說嘛，莫要這般大的氣性。”

“是啊是啊。”

有一容貌頗美的女子主動上前來，輕輕搖了搖顧重均的手，未出一言，顧重均卻直接變色：“這小子不知好歹，非要與我難堪，拜師不去學堂，來此地分明是要嗤笑于我！”

“莫要生氣，倘若是你誤會了呢，這般小孩子，也不知怎得上來的，應是下面的疏漏了，我幫你好好出口氣……”那女子捋著顧重均的前胸，顯得頗為親密。

陸云生知道，如不再為自己分辨，說不定要被亂棍打出，直接高聲言道：“請諸位靜聽，小子別無他意，我乃是玉京（時人對金陵的別稱）近畿一農家子弟，得蒙師叮囑前來拜師顧夫子，白日已到錢府求見，可惜緣慳一面，來到此處也是機緣巧合，此番能偶遇顧夫子也是小子福分，萬不敢沖撞各位貴人。”

顧重均仍舊勃然，但終究還是平靜了下來，他也剛剛想到陸中恒并不知道自己緣何在此，不太可能讓自家子弟來此處折辱自己。

剛才不過是怒令智昏，但顧重均即便冷靜下來，還是想給眼前人一點難堪：“本人門下，見不得蠢物，你若能答上老夫出的考題，收你自可考慮，如若答不上，你便莫想好生出去，老夫自會知會陸中恒來此地領人！”

陸云生聞言，只覺先前歉意，一道丟到爪哇國去了。

陸云生面沉如水，抬頭直視顧重均，再不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