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有參加下一場考試的資格，陸云生和云思夜二人沒有在發案現場久留。

案榜前，不乏擲下竹籃痛哭流涕者，其中更有雙鬢染霜的中老年學子。

顯然都是副榜都未得中的考生。

陸云生遙遙望去，心中感慨萬千：若非自己帶著前世的學識根基，在蒙學之初特意展露些許不凡，不然自己恐怕也會是他們中的一員。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他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頂多識得幾個字罷了。

云思夜倒是徹底沉浸在快樂中，無暇他想。他原以為此次必是落榜，沒成想讓他壓線進了，竟還有數百人排在他之后！

他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起來，對于與他定下“君子佳人之約”的某位姑娘，更是如抓心撓肺一般。

姑娘，且等等我！

云思夜猛然一想，怎得自己連那位姑娘的姓都不知道呢？

“罷罷罷！”他自我安慰，“橫豎還沒考上秀才，還見不到她。”

小月跟在他們身后不遠，礙于男女大防，沒敢湊近看榜。

此刻見二人面帶喜色回來，心思靈慧的她自然明白是好消息。

她不由笑吟吟上前問道：“公子，可是過了？”

云思夜清清嗓子，帶著幾分傲然：“那是自然！本公子得中副榜第……呃，反正中了！還能繼續考！”他終究沒好意思說出那倒數第二的名次。

小月深諳縣試制度，知曉自家公子既入副榜，便還有希望。

她一時心思微動，盤算著是否該做點什么，旋即又想到小姐的性子定不會允準，便搖了搖頭，只上前將云思夜扶上馬車，未再多言。

她忽然想起什么，轉向陸云生：“誒，陸小哥，你考得如何？”

云思夜聞言也來了興趣，剛才只顧著自己高興，倒忘了問陸云生。

陸云生微微一頓，如實道：“進了團案。不過今年縣試取消直采，我還得同少爺一道，繼續考下去。”

小月愕然。她雖知陸云生學識遠超自家公子，卻未料到他竟能在江寧府這文風鼎盛之地擠進縣前五十！

這意義截然不同。

云思夜更是瞠目結舌。當日拜師，他已知云生大哥頗為不凡，但萬萬沒想到，陸云生竟能直接闖入前五十？！

他下意識跳下馬車，也顧不得體面，拔腿就向案榜處跑去。

陸云生阻攔不及，只好作罷。

不多時，云思夜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咳……咳……”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小月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替他拍背順氣。

云思夜這才驚嘆道：“沒想到啊云生大哥！你非但進了團案，還是內圈！方才我們學堂的孫夫子也在場，他親口說，內圈便是前二十名！往年這些人可是能直通府試的！”

學霸竟在我身邊？云思夜一邊說著，一邊用難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陸云生。

他剛才跑去確認時，發現善明學堂的夫子們同樣震驚不已。

無他，陸云生乃是去年十月才入的學，滿打滿算下來，還不足半年！

孫夫子自己在謄抄團案人名時，壓根沒想起這團案上的“陸云生”也是自己學堂的學生——盡管他正是陸云生的保人……

經人提醒，他才如夢初醒，連忙在嘈雜人群中高聲呼喊：“陸云生！陸云生可在？我是孫夫子，聽到應一聲！”

現場人聲鼎沸，無人回應。

剛從震驚中回過神的云思夜趕緊道：“孫夫子！我認得陸云生，有何吩咐？”

孫夫子回頭見是云思夜，知道他是學堂里被點明有根底的人，不好得罪，忙道：“噢，那就好！煩請轉告他，周博士要對入了團案的學子統一授課點撥，讓他速速來學堂……”

云思夜未等聽完，已如離弦之箭那般沖了回來。

陸云生聽完轉述，點點頭。小月在一旁聽得真切，直接吩咐車夫，將二人一同送往善明學堂。

學堂內，夫子們喜氣洋洋，入了團案的學子姓名早已被傳了個遍。

“不愧是沈師兄，穩穩進了內圈……”

“聽聞還有個不足十歲的小娃娃也進了內圈，可惜不是我們學堂的。”

“什么小娃娃？哈哈，你不過比人家大一歲，卻連副榜的邊都沒摸著？”

氣氛熱烈，差點火并。

陸云生避開議論的人群，默然前行。

云思夜哪忍得住這許多，直接開口為他揚名：“我們學堂還有一人入了團案，還是內圈！正是陸云生！”

陸云生拉之不及，只好忍受眾人的艷羨、質疑、迷惑的復雜眼神包圍，心中絕沒有多少高興之意。

他壓著嘴角，沉聲勸阻云思夜，可惜云思夜營養很好，身形養得巨大，腳步難以動搖。

恰在此時，周博士現身，戒尺一響，滿場頓時鴉雀無聲。

他冷然掃視全場：“此次縣試，我善明學堂參試者共一百六十六人，入副榜以上者不過八十七人，竟有近半落榜！”

“你們還有面目來學堂聒噪！盡快散去，早作功課！”他轉過頭，對老實低頭的陸云生二人道，“陸云生同我來，云思夜你僅列榜尾，之后考試須得認真對待，這才有一線生機！”

云思夜心頭一緊，方才那點得意頓時煙消云散。

陸云生默默跟隨周博士來到后堂。

周博士緩緩開口：“入得內圈，尚算可造。然而即便你摘得縣案首，亦不過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罷了。若因此沾沾自喜，那大可不必。”

陸云生恭敬行禮受教。

周博士看著他猶帶稚氣的面容，想起他終究是個十三歲的總角孩童，輕嘆一聲，沒再繼續潑冷水。

……

之后的三場考試，皆為覆試，依次為招覆、再覆、連覆。

每場考完隔日發榜，逐場淘汰，直至最終只取五十人。

后面的考試相當于將首場考試的各類題型拆解開來，在三天內重新考校一遍學子，堪稱最早的復試制度。

作為團案內圈中人，陸云生有了更換考場位置的機會。

他得到了提堂號并享有一項“殊榮”——能直接在縣衙大堂內考試，可以直面陳縣尊本人。

哪個學子不想要這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事？

在衙役審視的目光下，陸云生持著這人人艷羨的號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安然落座。

考試尚未開始，他環顧四周。

嗯，不錯，好歹是在大堂之內，有屋頂，能擋風遮雨，還燭火通明。

他輕輕抖落袖口，伸出手，沉穩地研起墨來。

陳縣尊在一眾隨從簇擁下步入大堂，排場不小，卻面沉似水。

他高坐堂上，目光掃過全場，這才沉聲開口：“開考！諸生當用心答題，莫要自誤，更勿滋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