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考試前的檢查就折騰了一大通，看來江寧府科舉競爭之激烈，連帶著這下屬的江寧縣縣試也格外正規(guī)嚴苛。

陸云生看著自己被掰碎的餅子，心中有些犯惡心，一時猶豫是不是要空腹考到最后。

這考棚是以“天地玄黃”作為編號，里面有千余間號舍，每間大約深四尺、寬三尺。

陸云生拿著自己的考牌，在衙役的引領(lǐng)下，到了自己的號房之內(nèi)。

運氣尚可，沒有分到那真·臭名昭著的“臭號”。

號舍內(nèi)雖也彌漫著些微陳腐氣息，但還能勉強忍受。陸云生不由得大口吸了吸，權(quán)當是趕緊凈化空氣了。

陸云生掀開號板——這是可以拆分的兩塊木板。一塊拿來當幾案，一塊拿來當?shù)首?。夜宿時兩塊木板合一，還可以拼成床，設(shè)計倒是頗為“實用”。

陸云生把自己塞進這個號舍尚算輕松——開年十三歲的他還沒發(fā)育。那些成年的學子，估計最多勉強蜷坐，不像陸云生，可以坐直，整個人舒展不少。

不過他回頭想想，這好像也不算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陸云生撇開雜念，拿火石點起蠟燭，借著燭光看了看號舍內(nèi)的陳設(shè)，確認無礙。

他再對了一次自己的考牌跟號舍，確定是宙字七十三號，又仔細擦過號板，再無他事，于是閉目養(yǎng)神，等待考試開始。

未幾，他又覺得寒風凜冽，呼嘯不止，有些靜不下心。

陸云生只得起身，把陸中恒特意叮囑過的油布帳給掛起來。

此物可以擋風防雨，唯一缺點，不太透氣，點蠟燭的時候得注意通風——果然效果拔群，掛上沒多久，他就覺得燭煙彌漫，有些熏得慌，不由得有些懷疑自家蒙師這縣試小妙招是否真的實用。

附近的學子們也忙得差不多了，沒人說話卻又因各種細碎聲響顯得鬧哄哄的考場，終于慢慢安靜下來。

陸云生老神在在，身邊卻是咳嗽聲此起彼伏。

顯然春寒料峭之時，確實容易感冒。

就在陸云生思緒漫無邊際飄飛之際，總算等來了江寧縣尊前來啟封。

陳縣尊帶著縣丞、教諭，先一道給孔夫子上香，繼而宣講一通皇帝恩義、朝廷恩典。

考場規(guī)矩由教諭高聲宣讀，最后陳縣尊一聲令下，縣試正式開考。

陸云生方才還在胡思亂想，這陳縣尊是不是會特意關(guān)注他，沒成想縣令在的地方離他八百米遠，他頂多能瞧見一群人頭攢動，連身形都難以分辨，更遑論看清臉面了。

嗨，怎么不早點發(fā)明望遠鏡呢。

陸云生被自己這想法逗笑了。他拿起試題，鋪好紙張，平心靜氣。

開始答題。

首場正題：“《孟子曰：民為貴》”。正場考的都是四書，這題不能算難，也算不上簡單。

陸云生馬上有了思路，但沒有急著下筆，在腦中推演了一番。

耳邊已經(jīng)傳來了學子們反復翻著紙張的簌簌聲，還有急性子已經(jīng)開始潑墨書寫的沙沙聲。這倒是跟他在前世考申論的時候別無二致——又不是行測，何必比誰答得快？

陸云生集中注意力。這正場考的是四書八股的破題。

這段話直譯很簡單，用朱熹的四書集注破題即可：民心即天理，民貴即天命。

陸云生搓了搓手掌，讓手熱一些，提筆緩緩寫下破題之句：“圣王承天命而立極，惟民心是系也”。

如此，此題就算完成了。縣試首場，確實難度不高。

后面的題目倒是更簡單些，就是四書的填空和背誦罷了。

陸云生輕松答完，又仔細檢查一番。這么多年的現(xiàn)世生涯，他提筆寫字，早已不會犯下寫俗體字的低級錯誤了。

雖然他的館閣體寫得還是不甚端雅，但終究可堪入目了，對他而言，也算進步。

答完所有試題，陸云生檢查的時間比答題的時間還久。整個算下來，他等待開考的時間竟比考試的時間更久。

天已大亮，各人表情不一：有的抓耳撓腮，有的胸有成竹，有的迷迷糊糊。當然，也有人早就交卷了。

陸云生考慮一番，這考試要考四天，算是個持久戰(zhàn)，沒必要死耗在這里。他正想交卷，恰逢陳縣尊來巡視考場了。

他便又等了一會兒，沒想到陳縣尊并未在他號房前停留，直接踱步過去了。陸云生自嘲一聲，不再瞎想，果斷提早交卷，隨后徑直出去了。

他出了考場，因交卷較早，在門口碰到了自家爹娘。

甄氏趕忙開口問道：“兒子，考得如何？”沒等陸云生回答，她又趕緊擺擺手：“沒事沒事，先吃飯吧，餓了沒？”她目光下意識地掃向陸云生的考籃。

陸云生這才想起自己的餅子早已被糟蹋得支離破碎，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餅子好吃嗎？”甄氏滿臉希冀看向陸云生。

陸云生一怔，避開母親熱切的目光，悶悶點頭，隨即溫聲道：“爹娘，我沒事，只是有些餓了?？嫉眠€可以，你們不必憂心。之后還有兩天要考，你們要是累的話，沒必要一直跟過來?！?

為安父母之心，他在自家爹娘面前也難得夸口大言道：“不過是縣試，爹、娘，兒子有把握，不必操心憂慮。”

陸父重重點頭，扶著甄氏，一臉欣慰，并未說話。

不過陸云生還要等云思夜一起回府，就沒跟爹娘一起去吃飯了。

待云思夜出得場來，一臉苦悶，上了馬車，把正補覺的陸云生驚醒了。事到如今，多說無益，陸云生也沒有裝模作樣地安慰他了。

回到云府，云岫也沒有開口詢問什么，只是幫忙張羅著吃食，關(guān)切地問云思夜和陸云生，會否太冷，需不需添衣。

云思夜聞言更加羞慚——哪怕這情緒基本持續(xù)不了多少時間，但起碼此刻，確屬真心。只不過之后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疼罷了。

云思月和小月，也在一旁，出言寬慰。

……

第二天的考試開始了。

這場考的是試帖詩——陸云生名義上的強項科目，實際上的要命科目。這也是陸云生能否順利通過縣試的最大懸念所在。

陸云生屏息凝神，翻看題目，心中大石這才落下。

還行，果然是跟“春”有關(guān)的題目！陸云生沉吟片刻，用春江作韻，絞盡腦汁寫了一首五言八韻詩。

寫罷，他又仔細推敲了許久，感覺尚算可以，雖非上佳，但也勉強過得去。他沒再糾結(jié)，交卷走人。

這次他交卷算晚的，連云思夜都比他早些。云思夜難得心情好轉(zhuǎn)，調(diào)侃一句：“云生大哥是想在縣試中寫下像樂天居士那首應考的千古名作《賦得古原草送別》不成？怎得用了這般久時間?！?

陸云生哈哈一笑，并未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