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總是喜氣洋洋的。

華夏家長們也唯有在這個時候會跟子女好好說話。

或許是多喜臨門的緣故，甄氏對家人們都寬容很多，不僅難得沒有挑陸父的刺，也少有的沒有每天一罵喪良心的主家和沒良心的陸家村人。

就連姓陸的人里除了自家兒子陸云生之外，在她口中都有了些好人。

“主母”不耍威風，家人就好過。陸家大宅里頭一次沒人紅臉。四弟即便繼續貪吃，也沒怎么挨揍了。

可惜，這難得的和諧似乎也如年節般短暫。

除夕之夜，第二日便是元旦。

一家人候著子時，都在佛龕前等著，要燒新年的頭爐香。

相傳這個傳統是前宋就有，一直流傳下來的，一開始是祭奠灌口二郎和崔府君的，如今慢慢演變成佛家傳統了。

陸云生面色古怪，看了看那簇新、明顯是剛裝起來的佛龕，不由好奇問道：“娘，你什么時候開始信佛了？”自家好像一直以來沒這傳統呀。

甄氏面露得色：“為娘我這些時日可沒有空耗光陰，我把隔壁幾戶人家都拜訪遍了，他們家的陳設，我都偷偷學了，你們沒發現，家里的布置都變了樣嗎？”

陸云生等人愕然搖頭。

甄氏說著說著，突然面露神秘之色：“你們可知道，這新年第一爐香火，功德最大了！”

陸云生有些無奈，心道自己好像問的不是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拜佛吧。

小妹忽得開口：“功德大還不好？我們家好好拜拜，讓三哥中個狀元才好哩。”

陸云生轉頭看了看這個一直以來不怎么聽他話的妹妹，心中詫異：怎得突然轉變成他的小迷妹了？卻見小妹手拿糖棒，舔得很開心。

陸父素來老成持重，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確實要抓緊拜一拜，請佛祖給云生保佑保佑。”隨即虔誠下跪。

陸云生腹誹：話說這最初的拜佛禮儀真是下跪嗎？

頂著自家爹娘火辣辣的眼神，陸云生還是老老實實跪下了。

燒頭爐香，恭表敬佛。

既然要敬，陸云生索性相當功利，心中默念，把道家三清、齊天大圣、西方天父等等諸天大能都“請”來拜了一遍。

一跪同時拜了十幾個碼頭，堪稱高性價比迷信了。

甄氏頗為激動，緊緊握著手中錦帕，口中禱告不止。陸云生細細一聽，內容跟拜祖宗之時說的話差不多。他心下明了：拜佛嘛，主打一個功能性，你要是不靈，就別怪老百姓們換人信。

陸云生沒有守歲，拜完就去睡覺了。倒是爹娘仍舊心情激動，在佛龕前絮叨良久，好像已經在想象兒子金榜題名的絕妙場景了。

過年時間飛快過去。

陸父在景陽樓找了個營生，甄氏帶著二姐尋了一家女紅鋪子，做點針線活。大哥開年就回陸家村去了，要開始準備備種、春耕了。

陸云生回到云府，繼續干自己的本職工作。

云思夜經過一個年節的休養，精神頭好了不少，讀書也挺有勁。陸云生跟他一起，研究著周博士慷慨給出的往年試題。

嗯，云大少想過縣試，看來還是有點懸。

云岫這段時間也沒閑著，把金陵城內能去的寺廟、道場去了個遍——靜海寺、宏覺寺，連大報恩寺也去了。她非常虔誠，是真心希望自家兒子能夠成才。

善明學堂開課了，沒有什么新內容，夫子們都在給學子們打雞血。陸云生靜靜聽著，并未出言。

五人作保的單子，云思夜總算搞定了，又找了兩個云府族學里的學子幫忙。如此一來，連祖墳在哪都要寫的親供單子填了，五人作弊連坐互結與廩生作保都妥當了。

至此，于縣試而言，真可謂萬事俱備。

陸云生搓了搓自己的手，驚覺今年自己居然沒有生凍瘡——不然輕輕搓到凍瘡的時候，感覺會非常酸爽。

他搖搖頭，莫名笑了一聲。

……

縣試之日，天氣格外寒冽。

寅時，秦淮河畔的江寧縣衙門口早已車水馬龍，車前掛著一盞盞燈籠，昏黃的光暈在寒風中搖曳，遠遠望去，極像某些地界迎龍燈時候的場景。

陸云生掀開車簾，借著微光遙遙望去，門前擠滿了考生和家屬，人群熙熙攘攘，在濃重夜色中涌動如潮，黑壓壓一片。

每個考生都提著竹編考籃，里面必備蠟燭、干糧和硯臺。

陸云生與云思夜同時從馬車上下來，最后一段路只能靠走了。

縣衙門口立著許多衙役，神情肅穆，口中呼喝不止。他們經驗豐富，正指揮著一大群考生按序站好。

這縣試一共四場，正場分三天考，之后的三場復試要等到正場成績公布之后的次日開始。

正場第一天考的是四書八股，相對而言，第一場難度尚可。

陸云生擠到人群中間，等著衙役呼名。

眼前攢動的人頭讓陸云生暗自咋舌：今天來考試的人到底有多少啊？他粗略看看，感覺起碼有一千人以上。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家親人有沒有來這里。

按理說會來，只不過此地人頭攢動，何其多也，陸云生在昏暗夜色下實在看不清人。

他甩了甩腦袋，把雜思盡數拋出，靜靜凝神，調整著考試狀態。

“云思夜！”喊到云少爺了。孫夫子是保人，同時高喊一聲：“孫正興保！”

陸云生睜開眼睛，對明顯有些緊張的云少爺低聲道：“沒事的，第一場最容易……哦不，整個縣試都算不上難。”

云思夜苦著個臉，看來這句安慰的話效果不佳。陸云生只能聊以自慰：或許是這里太吵了，云思夜沒聽清。

“陸云生！”衙役喊到他了。孫夫子同樣開口。

陸云生趕緊把自己的竹籃遞出。衙役一邊核驗文書，一邊對照著陸云生的長相，接著翻了翻籃子里的東西。他揮揮手，示意陸云生可以進考棚了。

通往考棚的甬道里，一大群學子仍舊擠作一團，難以前行。陸云生心中無奈，這也是第一次在當世遇到堵人情況，思緒不由得飄遠，上一次這般擁擠的體驗，還要追憶到前世陪前女友去迪士尼了……

咳咳，扯遠了。

此刻，大家都在等著被仔細搜身。

好在縣試尚算寬松，只是讓學子們解開棉襖，脫個外衣干凈，衙役們拍打一番，看看有沒有夾帶。

還不至于摳進去。

當然，實際上所謂“摳檢”也是陰濕之輩誤傳，畢竟大乾律和前世都有明文規定不許“辱及身體”。正規的考棚搜檢，起碼不會那樣。

然而，比較令人惡心的是，陸云生帶進來的油面餅，被衙役的那雙不知翻檢過多少物件的黑手掰得稀碎。

看著母親親手準備，寄托著心意與祝福的干糧變成這副模樣，陸云生胸中一股火氣直往上冒，確實有點想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