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寒地凍，應是倒春寒了。

陸云生凌晨起身，推開房門，陡然被寒風一刺，頓覺寒氣侵骨。這應該是冷空氣南下了吧？他哈出一口氣，白霧如同實質一般。略一猶豫，他搖搖頭，又回房添了一件衣服。

最近幾日早起，理應很辛苦，但他卻始終精神亢奮。

今日便是縣試正場的最后一日考試了，也是時間最長的一次。

不得不說乾朝的科舉制度相較前世明清之時，確乎寬松許多。

起碼首場分為三天考，不至于太過消耗精力——若是一股腦兒考下來，動輒七八個時辰，便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他估計朝廷是考慮到童試主要針對的對象還是蒙童為主，算是為了童子們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考慮。

雖然前兩天考下來，陸云生發現來考童試的考生中，加冠之人占比明顯超過了一半……

鶴發之人倒是不多，或許能一直堅持參加童子試，成為老童生，也是一種珍貴的品質了。

陸中恒：……我是二十歲中的童生，我只是老，并非垂老方過童生！

考完今日，正場就已全部結束。再等兩天，江寧縣衙就會放榜，這便是出成績了。

到時候就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下考了。正場淘汰的人不算多，除了取在縣試正場五十名內的“團案”之外，還另設有副榜。上了副榜的考生可以作為候補，即便首場沒進入團案，還是可以繼續參加接下來的考試。

若是前面的人發揮失常，副榜之人還可以進入童生候選。

而今天的考試，正是首場縣試的重中之重：考五經題、論、策，一共要寫兩篇時文（五經義），一篇經論，一篇策問。

從早上五點考到晚上七點，整整七個時辰。這漫長的煎熬，算是后續院試、鄉試、會試的殘酷預演了。

如此一來，前兩天的考試，當真不過是熱身罷了。

陸云生匆匆吃了些東西，喝了一點水，打定主意盡力從一開始撐到最后，一口氣考完，莫要去茅房。不過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奢望。

來到龍門外，考生們繼續候場。或許都知道今日的重要性，現場氣氛比前兩日更加肅殺凝重。

陸云生踮起腳環顧四周，還是看不清家人身影，他輕嘆一聲，沒再嘗試。

人群中的陸父、甄氏也在燈籠火光中拼命尋找著自家娃子，心焦得很。在陸父懷中安眠的小妹倒是安穩，睡得很香，或許是人群集聚散發熱量的緣故，沒有那般冷了。

如前兩日一般，衙役唱名，作保人唱保。

陸云生又來到熟悉的宙字七十三號房，閉目靜思，沒有研墨。

縣尊今日來得最早。衙役們舉著燈牌巡行場內，考題貼板巡回展示。陸云生借著燭火勉強看清了五經題中《尚書》的經義題內容，他默記于心，并未急于謄抄。

這次的試紙也是專門提供的了，有紅線橫直道格，每頁標準的十二行，每行二十字——還有密封線。

原來這也是有歷史傳統的。

陸云生心中起了莫名念頭，這才慢慢研起了墨——他還想著太陽出來之后，溫度會高些，不至于使硯臺結冰。

唉，毛筆終究不如水筆便利。

陸云生剛想下筆，右前方的一位學子忽得驚叫一聲！他抬頭看去，原來是那學子手忙腳亂間打翻了燭臺，把發放的素紙點燃了！

那學子驚叫過后，竟似嚇呆了，愣在原地沒有反應，眼睜睜看著素紙騰起火苗，火舌瞬間舔舐到掛在號房外擋風的油布上！“嗤啦”一聲，油布遇火即燃，頓時火勢猛烈起來！

陸云生霍然起身，已有附近的學子反應迅速，手腳麻利去撲打，口中疾呼：“走水啦！走水啦！”

衙役們聞聲提著水桶趕來滅火。陸云生見狀心道不好，連忙開口：“小心！油火忌水！”那衙役哪管這些，只當是嘈雜喧囂，充耳不聞，將桶中水狠狠潑出！

“轟！”

火勢遇水非但未熄，反因水流沖擊濺起滾燙油滴，火勢瞬間擴大蔓延！

火星油點四濺，引燃附近一切可燃物，更有幾點濺上那衙役衣袍，他身上也“唰”地騰起火苗！衙役大驚失色，慘叫著趕緊在地上翻滾起來。

轉眼間，臨近的四五個號房都有火勢洶洶之勢！

陸云生瞳孔一縮，眼疾手快，先一把扯下自己號房上的油布，團起扔到遠處空地，同時環視混亂現場——人群已經炸了鍋，學子們慌亂奔突！

他扯開嗓子大聲呼喊：“別亂跑！找沙石！油火不能用水！”可是人聲鼎沸，尖叫哭喊四起，沒人聽他的。

情急之下，他猛地一腳踢翻一塊號板，“哐當”巨響，在喧囂中仍顯得微不足道。

目光急掃，他猛地瞥見那幾個衙役隨身的銅鑼！陸云生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推開那有些呆傻住的衙役，奪過鑼槌，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鑼心！

“鏜——！鏜鏜鏜鏜?。?！”

破裂刺耳的鑼聲，驟然響起，讓混亂的考場為之一靜！

不遠處一位經驗老到的吏員聞此鑼聲，立刻醒悟，也一道奮力敲響自己身上的鑼。

陸云生抓住這瞬間的寂靜，聲嘶力竭吼道：“油火忌水！快找沙石！濕棉被、濕抹布也行！”

老吏反應極快，聞聲立刻嘶聲指揮衙役：“快！搬沙箱！取濕布！”同時急速連擊銅鑼，遠處號房察覺不妙，隨后響起梆子聲以急促應和。

頓時考場內鑼卒奔走疾呼，刺耳鑼聲此起彼伏。

老吏和陸云生同時高呼：“大家不要亂動！”、“大家疏散開，不要亂跑！”

陸云生生怕發生踩踏事故，這樣小災會變成大難的。

一隊衛兵踹翻水桶，扛著浸透的草席沖向濃煙，另一隊衙役服從指揮搬來沙箱，火勢頓時得到了控制。

學子們慢慢冷靜下來。

場內不時傳來痛叫聲。終究是有人受傷的。

陸云生還是冷靜喊道：“還是先別動，受傷了更不能輕動，否則傷上加傷，之后諸事讓大人們決斷！”說完他向老吏行了一禮，示意由老吏本人負責指揮。

老吏顧不上這邊，還在指揮著滅火，讓衙役們把號房之間的木制器具移開，防止死灰復燃。

不多時，陳縣尊也過來了，這大冷的天，其人步履匆匆，居然一時滿頭大汗。

陳縣尊趕緊看了一下現場的狀況，見到火勢止住，心中大石落地。

旋即怒氣迸發，正欲發作，他便被一位師爺打扮的人及時制住。

“大人，為今之重，先確保學子安全，最重要的還是要讓縣試正常進行……”師爺語速頗快，陸云生只能聽了個大概。

陳縣尊強行壓下怒火，臉上勉強堆起威嚴，揚聲下令道：“繼續清理余火，確保無虞！速查有無空置號房，安置受波及無法應試的學子，時間依舊不變！”

他目光如刀，猛地轉向那癱軟在地的肇事學子，冷聲道：“至于首禍之人，三年禁考！來人，將這縱火之徒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