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陸云生明顯忙碌了起來。

早上溫書，下午跑到景陽樓去看看叫花雞做出來沒。

順道品鑒一番，看看賣相分層是否合理。

幾趟下來，倒讓他白蹭了不少雞吃。

對于云思夜的功課，他早已放棄幻想。

直接按頭讓他強背。

塞也要塞進去。

高強度循環硬背，加之對母親棍棒的尊敬、對王家貴女的渴望，云思夜居然背得順滑無比。

幾乎能背完了，唯獨語序偶爾有所改換。

不自覺進行了一點自己的“理論創造”，陸云生笑稱云思夜這倒是與大儒真傳不謀而合，懂得六經注我了。

云思夜一臉迷茫。

陸云生一滯，懶得解釋笑話，直接跳過了這個愚蠢的話題。

過兩天便是拜師的日子了，云岫的憂心與日俱增，漸漸擺在臉上，嘴上居然急出火泡來。

弄得整個別院氣氛都緊張起來。

小月還曾私下里同陸云生商量，問他能不能夾帶點東西進去。

小月雖然不懂讀書的事情，人心還是懂的。

陸云生那眼神，她一看便知，也就悻悻閉口了。

好在最近也沒白忙活，云岫托人把周博士的幾篇錦繡文章謄抄過來。

陸云生好生研究了一番，確定了周博士的傾向。

嗯，沒有懸念，鐵勞保兼鴿派。

主張不對北方用兵。

不支持唐明府的新學。

不同意對江南地區加稅。

至于對當今的態度，周博士的最新文章還沒寫出，也沒聽到他的正式表態。

故而暫且不知。

陸云生同云岫匯報了一番。

云岫隨后找來云思夜，讓他“中正平和、莫要有銳利觀點。”

陸云生覺得，云姨的擔憂，有那么一點點多慮。

到了今天，云思夜背三字經都還會吞字呢。

拜師之日終究到了。

十月初九，今日頗冷。

陸云生照例在別院里跳操。

這回云岫看到了，直接把他拖了過來。

云岫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云生，你伶俐些，定要讓我這孩兒拜師成功……”

雙目炯炯，陸云生有些為難，口上稱一定盡力。

這學子求學，又不能代考。

自己又能幫上什么忙呢？

云岫憂心忡忡，不再說話。

云思夜衣冠整齊，慢慢走了出來，身邊跟著云思月和小月。

云岫臉上露出強笑，欲言又止，只是幫著云思夜把衣帶整了整，輕輕按了按兒子翹起的鬢發。

云思夜心中緊張，低著頭，不敢看自己母親。

云思月來到母親身前，攙住了她。

云岫輕聲道：“去吧，小夜，此番即便不成，娘親也不會把你丟到坊市去的。”

云思夜此時并不遲鈍，眼中涌出淚意。

事到如今，人非草木，他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身負母親姐姐的重望。

天資愚鈍還是過于貪玩。

云思夜一直不敢細想自己的功課為何會這般差勁。

微微提起袖袍，云思夜掩面而走。

陸云生一直把頭轉開，直到云思夜快步走開，他才回身一禮，跟隨而去。

馬車上。

云思夜一言不發，陸云生細細叮囑一番，著重強調了答題的禮儀，和答題的順序。

又讓云思夜開口背了一遍外四題的答案。

聽下來還是有些謬誤。

陸云生暗嘆一聲，開口道：“云少爺不必太過憂心，哪怕答錯了，亦無需堂皇。”

云思夜聞言抬頭，顯然有些不解。

陸云生或許是最近吃多了雞，開始猛灌雞湯：“少爺貴胄之身，周博士定然會重視你。且夫，《論語》有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故不在于錯對，而在乎誠乎己心，明乎己惑。”

“故此，即便少爺答錯了，只要誠心以待，周博士也定然樂于看到少爺的赤子之心的。”

云思夜有些期盼，怯怯問道：“赤子之心？那對錯并不重要咯？”

陸云生內心連連搖頭，表面忍痛點頭。

但還是趕緊打了個補丁：“但若能答對就更好，公子不必強行答錯……”

云思夜聞言若有所思，拿起紙條，繼續臨時抱佛腳。

陸云生自省一番，感覺自己是多說多錯。

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他訕訕閉口。

終是到了善明學堂門口。

云思夜居然有點哆嗦。

陸云生唏噓一聲，畢竟也只是個剛小學畢業的年紀，慫也正常。

他緊緊穩住云思夜身形，眼睛時刻不離這位少爺的臉色。

最起碼別發癔癥。

好在，云思夜迅速調整過來。

陸云生松了一口氣，到那看門童子處，雙手呈上拜帖。

那童子原本鼻孔朝天，單手接過拜帖，翻了翻旋即面色一變，趕緊把他們迎了進去。

門外排著的人雖多，看到這一幕倒也沒鬧。

特權在這個時代還是比較普遍，且不需要掩飾的。

大家都習慣了。

陸云生雖然在善明學堂外逡巡過幾回，但此番能進得內堂，尚屬第一次。

他頗有些好奇地看著學堂內的設施，門庭欄柱，個個齊全，除了舊些，倒也無甚出奇的地方。

領路的童子停步，輕敲房門，一人從門后鉆出，對著幾人“噓”了一聲。

“恩師正在考校錢秀才，少待，你們先候著吧，莫要作聲。”那人輕聲言道。

陸云生扶著云思夜一道點頭。

引路童子離開了，那人也重新鉆回房里去了。

左右沒其他人，陸云生趕緊把云思夜推到墻角，讓他把那紙條拿出臨陣磨槍。

云思夜磕磕巴巴，一時不知如何默念，口中自然而然發出囁嚅之聲。

陸云生輕肘一下，驚得云思夜趕緊收聲。

過了一刻鐘，那人從門中轉出，在前引著那錢秀才出來。

陸云生好奇望去，沒想到在這居然還能遇見個認識的。

這錢秀才正是那錢家三少。

此君面露狂喜，大約是被周博士收徒了。

看來相比錢氏族學，五經博士的名頭還是更好用些。

錢家三少正要告辭，眼角卻也瞥到了陸云生，他心中微動，面上并無表示，拱手告辭。

那人顯得熱情不少，連道不敢，親自把錢家三少送往中堂去了。

陸云生幫云思夜松了松僵硬的筋骨，把那張紙一把奪過，塞進懷中。

云思夜還在愣神，陸云生沒好氣地拍了他一把。

云思夜委屈望來，陸云生道：“得了，想想云姨，想想王小姐，你便該知道如何做了。”

云思夜重重點頭。

那人送完回來，看了看陸云生二人，疑惑問道：“為何你們是兩人？”

陸云生沉穩回答：“我乃是云公子的伴讀書童。”

那人聞言臉色變得頗為精彩，怪異道：“那你也要進去？”

陸云生拿過名帖，指了指自己的名字。

那人眉頭一挑，推開門示意他們進去。

云思夜深吸一口氣，陸云生略微低頭，沒有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