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琦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承受著所有人的目光凌遲。黃穎穎的憤怒指控，祁珩“公正”的失望審視，周圍同學竊竊私語和異樣的眼光……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辯解？誰會信？在祁珩的光芒和黃穎穎的“證據”面前，他卑微如塵。
“我……”他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只是猛地低下頭，推開擋在身前的人，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地沖出了人群，逃離了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身后似乎還傳來黃穎穎憤怒的指責和祁珩安撫她的溫和話語。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林琦漫無目的地狂奔，直到肺葉火燒火燎般疼痛。他靠在一堵冰冷的墻上，劇烈地喘息，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競賽考砸了，形象徹底崩塌了，被當成了需要防備的“變態”，在慕煜和黃穎穎，甚至可能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已經聲名狼藉，前途盡毀……姑姑的期望怎么辦？他的人生怎么辦？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吞噬。他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起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溢出，混合著呼嘯的寒風，如同受傷野獸絕望的哀鳴。他拼盡全力想要抓住的光，想要靠近的人，想要證明的自己，最終卻將他推入了更深的，萬劫不復的黑暗深淵。孤身一人，站在懸崖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祁珩家低調而考究的書房里，彌漫著上等紅茶與古籍的沉靜香氣。慕煜坐在柔軟的沙發里，雙手捧著一杯熱茶，裊裊熱氣氤氳著她略顯蒼白的臉。她安靜地聽著祁珩用他那慣有的條理清晰且溫和的語調，復述著選拔賽考場外那場針對林琦的“審判”。
“……情況就是這樣。”祁珩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慕煜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黃穎穎的情緒很激動，當場拿出了那個書包帶扣。林琦同學他……沒有否認，也無法解釋，最后幾乎是逃走的。我擔心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會對他的心理造成很大影響，甚至影響學業。”他刻意強調了“無法解釋”和“逃走”，并將焦點引向林琦可能受到的“傷害”和“影響”，無形中坐實了林琦行為的“不可言說”與“嚴重性”。
慕煜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琴房那晚的恐懼、排斥、被侵犯感，此刻與祁珩描述的“偷窺者”“無法解釋”“倉皇逃走”的畫面重疊在一起，讓她心口發緊。但奇怪的是，當祁珩說到林琦“逃走的狼狽”和“可能受到的心理影響”時，一絲極其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不安，悄然掠過心頭。那晚他扶住高燒的自己時，手臂的穩定力量，和那聲笨拙的“小心”……與祁珩口中描述的“卑劣偷窺者”形象，產生了某種割裂感。
“我知道了。”慕煜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疲憊，“謝謝你和穎穎。”她沒有對事件本身發表任何看法，也沒有表達憤怒或要求追責，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祁珩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祁珩。”慕煜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不想再追究，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選擇了沉默和掩蓋。不僅僅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隱私，更因為內心深處那絲莫名的對林琦境遇的復雜感受，讓她不愿將事情鬧大，推向更不可收拾的境地。
祁珩微微頷首，笑容溫煦：“我明白。放心，我會安撫好穎穎，這件事不會再擴散。”他承諾得干脆利落，仿佛掌控一切。
然而，風暴的中心雖然暫時歸于平靜，漣漪卻已無法阻擋地擴散開來。
林琦徹底成了班上的“隱形人”和“異類”。選拔賽成績尚未公布，但考場上的失常和黃穎穎當眾的指控（盡管細節被祁珩有意模糊處理），已足夠讓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一樣在班級里悄然傳播。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異樣：好奇、鄙夷、同情、或是刻意的回避。他經過時，竊竊私語會突然停止；小組討論時，沒人愿意和他一組；連楊哲，雖然依舊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但眼神里也多了幾分欲言又止的復雜。
林琦將自己縮在角落的殼里，沉默得像一塊石頭。他不再拼命刷題，眼神空洞，上課時常望著窗外發呆，仿佛靈魂已經抽離。巨大的羞恥感和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汲取著他的生命力。他不敢看慕煜的方向，甚至不敢聽任何關于藝術樓或琴房的字眼。那個書包帶扣的“物證”，像一道恥辱的烙印，刻在他身上。
“喂，林琦！”課間，一個平時就愛起哄的男生故意提高了嗓門，對著林琦的方向喊道，“聽說你晚上喜歡去‘鬼屋’探險？膽子不小啊！下次帶兄弟們開開眼唄？”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
林琦的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握筆的手指用力到骨節凸起，卻死死低著頭，沒有任何回應。他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只能蜷縮起來，承受著所有明槍暗箭。
黃穎穎坐在前排，聽到那男生的調侃，眉頭狠狠皺起，下意識地想回頭呵斥，卻被慕煜輕輕拉住了衣袖。慕煜對她微微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無波，仿佛什么都沒聽見。黃穎穎看著慕煜冷淡的側臉，又看看后面那個幾乎要縮進墻壁里的身影，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一絲遲來的微弱的悔意涌了上來。她當時是不是太沖動了？林琦雖然可疑，但……好像真的什么都沒做？而且他現在這副樣子……
“穎穎，”慕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別管。”
黃穎穎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悶悶地轉回身。她煩躁地翻著書頁，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林琦那慘白的臉和死寂的眼神，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放學鈴聲如同解脫。林琦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只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間。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晚崩潰的僻靜墻角。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
“林琦。”一個沉穩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林琦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班主任王老師。王老師那張標志性的“鹵蛋臉”此刻沒有平日的嚴厲，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洞悉世事的疲憊。
“王老師……”林琦的聲音干澀嘶啞。
王老師沒有問考場外的鬧劇，也沒有提那些流言蜚語。他只是看著林琦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深重的黑眼圈，嘆了口氣，從隨身的舊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了過來。
林琦茫然地看著，沒有接。
“拿著。”王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這是學校特批的助學金。你姑姑那邊……學校溝通過，她同意了。”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直視林琦，“林琦，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人這一輩子，溝溝坎坎多的是。栽了跟頭不可怕，可怕的是趴在地上不肯起來！”
林琦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助學金？姑姑……同意了？他顫抖著手接過那個沉甸甸的信封，仿佛有千斤重。這不僅僅是錢，這是……一線生機？是……一種無聲的信任？
“抬起頭來！”王老師的聲音陡然嚴厲了幾分，像一記鞭子抽在林琦麻木的神經上，“你的路還長著呢！別讓一時的……糊涂（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毀了你拼了命才走到今天的位置！這錢，不是施舍，是投資！學校和我，投資的是一個能重新站起來的林琦！聽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