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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雪泥鴻爪

  • 明末第一教父
  • 烈火祖師
  • 4543字
  • 2025-08-23 08:30:00

臘月二十三,小年。

祭灶的糖瓜香氣和鞭炮的硝煙味,也驅不散昌平城上空那一片沉甸甸的、混合著炊煙與雪靄的灰霾。

州衙后堂,殷洪盛摒退了左右,只留下李式開與剛從京師星夜趕回的旺兒。

旺兒臉上帶著仆仆風塵,嘴唇凍得發紫,眼神卻亮得驚人。他顧不上喝口熱姜湯,從貼肉處取出一封被體溫焐得溫熱的密信,信口火漆完好。

“老爺,黃閣老親自接的信,屏退所有人看完,只在書房里踱了一夜的步。天快亮時,才讓小人帶回這個。”旺兒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殷洪盛接過信,入手微沉。

他并未立即拆開,指尖在光滑的信封上輕輕摩挲,仿佛能透過紙張,觸摸到京師那座相府書房里焦灼而孤冷的空氣。

李式開揮手讓旺兒先下去歇息,親手給殷洪盛斟了杯滾熱的姜茶,低聲道:“玉老……終究是聽進去了。”

殷洪盛這才拆開信。信紙是上好的玉版紙,帶著淡淡的墨香味。

黃士俊的字跡一如既往地端正謹嚴,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潦草和力透紙背的凝重。

通篇皆是關于戶部籌措剿餉、吏部考核邊臣的官樣文章,只在最后,添了寥寥數語,墨跡尤新:

“……年關事繁,諸公雅集,一概辭謝。唯閉門讀史,尤重溫公《綏寇紀略》,深感剿撫之難,在于知人。

盧建斗宣大奏報,陛下甚憂,糧秣器械,實乃第一要務。盼地方實心用事,勿負圣意。

另,聞陳方恒(陳新甲字方恒)守制將滿,或有起復,未知其志若何,賢侄可遣人致意,代我問詢。

年節下,諸事小心,慎之,慎之。”

殷洪盛看完,將信紙湊近燭火,看著它卷曲、焦黑、化為灰燼。

“玉老看來這是徹底收了心,要學溫體仁的‘孤忠’了。也好,斷了與東林清流的詩酒往來,皇上才能放心用他這把‘鈍刀子’。”

他吹了吹指尖的灰燼,語氣平淡。

“至于陳新甲……”殷洪盛冷笑了一聲,“楊嗣昌的頭號心腹,掌兵部是遲早的事。玉老讓我們去‘致意’,是遞橄欖枝,也是試探。

靖之那邊準備的古玉,可以送出去了。就以……代王府感謝陳公昔日撫宣府之功為名。”

“明白。”李式開點頭,“還有一事,盧督師行轅又來催問,開春后‘茶馬互市’的具體章程,以及……能否先籌措一批火藥、鐵料,天雄軍軍械損耗極巨。”

“章程我已擬好,稍后你帶去給貫岳,讓他以昌平鎮游擊的名義,會同宣大兵備道的人詳細議定。至于軍械……”

殷洪盛沉吟片刻,“從云岡石窟暗窖里,起出五百斤上好的顆粒火藥,兩百副棉鐵復合甲,混在第一批‘賑災糧’里,走振武行的鏢,直接送往陽和衛盧督師處。

告訴押運的弟兄,若遇盤查,就說是代王府捐輸勞軍的。”

“這……數量是否太多了?萬一……”李式開略顯遲疑。

“不多。”殷洪盛斷然道,“盧象升是明白人,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雪中送炭,方能換得他日后緊要關頭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北地,能打仗、愿打仗的帥臣,就剩他一個了。他不能垮!”

正說著,書房門被輕輕叩響。

方大洪裹著一身寒氣進來,臉色凝重:“香長,碓臼峪那邊……出了點岔子。”

“說。”

“昨夜運送最后一批糧秣進山時,遭遇了小股流匪,像是從河南那邊流竄過來的潰兵,餓紅了眼,想搶糧。

弟兄們反應快,擊退了,宰了七個,抓了三個活口。但我們也有兩個弟兄受了箭傷,其中一個……沒挺過來。”方大洪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壓抑的怒火。

殷洪盛沉默了一下,空氣仿佛凝固了。

燭火噼啪一聲,爆出一朵燈花。

“受傷的弟兄,用好藥,重金撫恤。戰死的……名字記入英烈冊,家小由會里奉養終身。”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那幾個活口,問清楚來歷了嗎?”

“問了,是原來混十萬馬進忠麾下的潰兵,頭目被打散了,一路逃到此。”方大洪道。

“怎么處置?”

殷洪盛目光投向窗外紛揚的雪,淡淡道:“既是潰兵,想來也無甚大用。審完,處理干凈,埋遠點。碓臼峪的位置,絕不能泄露分毫。”

“是!”方大洪眼中兇光一閃,領命而去。

書房內重歸寂靜。李式開輕聲道:“亂世之人命,真如這雪泥鴻爪。”

殷洪盛沒有回頭,只是看著窗外:“雪泥鴻爪,轉眼即逝。我們要做的,是在雪化之前,留下足夠深的印記。

守衡,江南的糧船,到哪了?”

“按最新傳書,已過徐州,不日便可入山東境。楊才已在濟寧接應。史撫臺的手令一路暢通,無人敢阻。”李式開答道。

“好。這批糧一到,昌平民心可定大半。告訴楊才,分出三成,走漕幫的線,運往豫西。”

“豫西?”李式開一愣,“給……闖營?”

“給高一功。”殷洪盛語氣平淡。

“信中不必多說,只附上一句:‘雪大路滑,盼君珍重,來日方長’。他看得懂。”

李式開深吸一口氣,瞬間明白了殷洪盛的意圖。

這是在廣撒香火情,既穩住了昌平基本盤,又暗中資助了潛在的“盟友”(或未來的敵人),無論天下如何變,華興會都能多一條路。

這手段,已近乎妖。

“屬下即刻去辦。”

李式開退下后,殷洪盛獨自一人留在書房。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輿圖前,手指從昌平緩緩向南,劃過黃河,掠過中原烽火,最終停留在江南繁盛之地。

忽聽得門外傳來細微響動,是王玉燕和田秀蕓的聲音,似乎端著什么吃食過來。

殷洪盛迅速收斂了臉上所有的銳利與陰沉,換上了一副略帶疲憊卻溫和的表情。

他需要這片刻的溫情,哪怕只是偽裝,也是在這冰冷的權謀世界中一絲必要的喘息。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暖黃的光暈和甜糯的香氣先溜了進來。

王玉燕端著一盞描金漆盤,上面是兩碗熱氣騰騰的酒釀圓子,田秀云跟在她身后,手里捧著一個小手爐。

“夫君忙了一日,用些宵夜暖暖身子吧。”王玉燕聲音溫軟,目光快速掃過書房,在殷洪盛略顯疲憊的臉上停留一瞬,又落在那幅巨大的輿圖上,只見方才他手指停留的江南位置,墨跡猶新。

她心頭微緊,面上卻笑意盈盈。

田秀云則將手爐無聲地放在書案一角,恰好挨著殷洪盛微涼的手。

“雪夜寒重,夫君還需愛惜身體。”她的話比王玉燕更直接些,帶著晉地女子特有的爽利與關切。

眼神卻敏銳地捕捉到殷洪盛瞬間收斂的、仿佛能穿透輿圖的銳利目光,以及袖口上一點不易察覺的、已然干涸的暗色污漬。

那絕非墨跡。

殷洪盛轉過身,臉上已是恰到好處的溫和與倦色,仿佛剛才那個運籌帷幄、決策千里的知州只是幻覺。

他接過王玉燕遞來的甜碗,指尖不經意相觸,兩人都似被微小的電流蟄了一下,迅速分開。

他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茉莉頭油香,是她從江南婦人處學來的習慣;她則感到他指尖殘留的、仿佛來自窗外風雪般的寒意。

“有勞夫人了。”他舀起一勺圓子,甜香軟糯,瞬間驅散了喉間的干澀與胸中的算計,“這般晚了,怎還不歇息?”

“姐姐與我都惦記著夫君,見書房燈亮著,便做了些吃的來。”

田秀云接口道,她拿起案幾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姜茶,自然地轉身替他換上一杯新的熱茶。

“方才似乎聽到方堂主來了?可是軍務又有煩難?”

她問得看似隨意,眼神卻緊盯著殷洪盛。

方才在門外,她們隱約聽到了方大洪低沉急促的語調和“碓臼峪”、“傷亡”幾個字眼,心中不免惴惴。

殷洪盛喝湯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碓臼峪的糧秣、傷亡的弟兄、處理的潰兵……這些血腥而隱秘的事務,與眼前溫暖的宵夜、妻子們擔憂的眼神格格不入。

他抬眼,對上兩雙清澈又隱含探究的眸子。

一雙溫柔似水,卻藏著不易察覺的審度;一雙明亮直接,帶著商賈之家特有的精明。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沖淡了眉宇間的厲色,顯得格外溫潤:“無甚大事,不過是些流民滋擾,觀瀾已處置妥當了。

年關將近,總有些宵小作亂,嚇到你們了。”

他輕描淡寫,將一場血腥沖突化為尋常治安事件,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天氣。

王玉燕心下稍安,卻又覺得夫君這話未免太過輕巧,方才那隱約的“傷亡”二字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

她柔聲道:“既如此,夫君也早些安歇吧,公務雖要緊,身子才是根本。”

她伸出手,想替他拂去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指尖卻在半空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輕輕落在他的衣袖上,感受到衣料下堅實的手臂微微一僵。

田秀云卻沒那么好糊弄。

她父親田生蘭與“華興記”生意往來日深,她雖不過問,但也隱約知道這位夫君手下掌握的絕不僅僅是官面上的勢力。

“流民”能驚動傳說中江湖兇名赫赫的方大洪深夜親自來報?

她目光掃過殷洪盛英銳清秀的面龐,他容色溫和,甚至還帶著一絲文人特有的書卷氣,眼神卻深不見底,仿佛隔著一層看不透的霧。

“是啊夫君,”田秀云順勢道,語氣帶著幾分嬌嗔,“整日對著這輿圖兵書,眼睛都要看壞了。

不若嘗嘗這酒釀,是我看著小廚房用江南帶來的法子新釀的,可還地道?”

她將話題引開,不再追問,卻巧妙地將“江南”二字點了出來,暗中觀察他的反應。

殷洪盛嘗了一口,贊道:“果然香甜,有母親之風。難為你們有心了。”他自然聽出了田秀云的試探,心中暗嘆此女的敏銳。

他放下碗,對田秀云笑道:“等開了春,諸事順遂些,或許能帶你們南下一游,也看看江南春色。”

這話半真半假,是對田秀云“江南”話題的回應,也是一句空泛的安慰,更是一種無形的牽絆。

他笑著,語氣沉穩,仿佛在寬慰她們,又像是在陳述一個極為平常的事實:“災民固然可憐,但亂世用重典,慈不掌兵,義不理財。

安撫要安撫,規矩也要立。昌平亂不了,你們安心在府中便是。一切有我。”

這句“一切有我”,說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力量和掌控感。

既是承諾,也是劃界。

外界風雨,由我一力承擔,你們的世界,止于這內宅之門。

王玉燕和田秀云同時斂衽,柔順應了聲“是”。

她們聽懂了話里的含義。

他忽然伸手,分別握住了她們微涼的手。

兩人俱是一驚,下意識地想抽回,卻又強自忍住,任由他握著。

男人的手掌寬厚而溫熱,帶著常年握筆習武形成的薄繭,那溫度似乎能透過皮膚,直燙到心里去。

“年節下,府里諸多事宜,還要辛苦兩位夫人打理。”他聲音低沉了些,目光在她們臉上流轉。

那目光復雜,有審視,有利用,卻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點滴溫情的貪戀,“外面的事,有我。家里……就交給你們了。”

這像是一句信任的托付,又像是一道無形的禁令。

王玉燕垂眸,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度,心跳莫名快了幾分,低聲道:“妾身分內之事。”

田秀云則抬起眼,大膽地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眼波流轉:“夫君放心,妾身和姐姐必不叫后院之事煩擾夫君。”

溫情只持續了這短短地一瞬。

殷洪盛很快松開手,起身道:“你們先回房歇著,我還有些文書要批復,看完便回。”

他需要獨自消化今夜所有的信息,做出更進一步的部署,書房這片空間,暫時還不能完全向她們敞開。

王玉燕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仍溫順地點點頭:“那夫君莫要太晚。”

田秀云則福了一禮,目光在殷洪盛案頭那枚代表“華興會”香長權威的黑色云紋令牌上飛快地掠過一眼,隨即垂下眼簾,掩去所有思緒。

兩女相偕離去,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內外的世界。

殷洪盛臉上的溫和迅速褪去,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更深的夜和更密的雪。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王玉燕手背細膩的觸感和田秀云話語里的機鋒。

這樁婚姻,始于利益結合,王、田兩家的巨賈財力和晉商通道,都是他亟需的助力。

兩位妻子,一個溫婉敏感,一個精明潑辣,皆是聰慧女子。

她們是他的“自己人”,卻也可能成為最接近核心的“外人”。

提防是必要的,在這條步步驚心的路上,一絲心軟都可能萬劫不復。

但那份在日夜相處中悄然滋生的、混雜著欣賞、責任與欲望的溫情,卻也真實地啃噬著他堅冰般的內心。

他知道,她們也在試探,在觀察,在試圖在這段復雜的關系中定位自己,尋找安全感。

剛才那短暫的互動,溫情脈脈之下,是三方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聲的較量。

“夫妻……”殷洪盛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扯出一抹復雜的笑意,冰冷又帶著一絲自嘲。

“亦敵亦友,方能長久么?”

他轉身回到書案前,臉上的柔情盡數斂去,重新變回那個冷靜得近乎冷酷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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