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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驚弓鳥

安上門的血雨腥風,終于在精鐵閘門沉重的閉合聲和突厥鐵騎不甘的退卻號角中,暫時平息。雨勢漸小,卻沖刷不盡城墻上、門洞內、馬道上那觸目驚心的暗紅。空氣中濃烈的血腥與焦糊味,混雜著雨水的濕冷,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城樓上的歡呼聲漸漸低落,取而代之的是傷者的呻吟、失去袍澤的悲泣,以及劫后余生的疲憊喘息。金吾衛士兵們在王猛和趙伍長的指揮下,強撐著精神,開始清理戰場,救治傷員,加固防御——那扇沉重的精鐵閘門隔絕了外敵,也意味著安上門暫時成了一座孤島,他們必須確保自身安全,等待援軍和朝廷的指令。

望闕內,氣氛壓抑。永王李琮的尸體仰面躺在地上,華麗的親王常服被鮮血浸透大半,雙眼圓睜,凝固著最后的不甘與驚愕。一旁,孫振蜷縮著,嘴角溢出的黑血已凝固成暗紫色,臉上還殘留著自戕時的痛苦與一絲扭曲的解脫。幾名金吾衛士兵肅立一旁,面色復雜。

李晉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臉色灰敗,嘴唇干裂。他右臂的弩箭傷和后背的刀口雖經薩莎用隨身攜帶的干凈布條緊急包扎,但失血過多加上之前的重傷,讓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劇痛,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忽明忽暗。柳依依跪坐在他身邊,用浸濕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臉上、手上的血污和泥濘,動作輕柔,指尖卻帶著微微的顫抖。她自己的狀態也極差,內腑震蕩,衣衫破損,沾滿血污,但那雙眼睛,在疲憊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劫后重生的堅毅光芒。

薩莎倚在破碎的窗邊,警惕地掃視著城樓上下,軟劍雖已歸鞘,但身體依舊緊繃如弓弦,像一只隨時準備再次撲擊的獵豹。她不時瞥向李晉和柳依依,眼神復雜難明。

王猛大步走了進來,他左肩的弩箭已被硬生生拔掉,傷口草草包扎,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但神情依舊悍勇,只是眼底深處是無法掩飾的悲痛。“李協防!”他抱拳,聲音嘶啞,“城樓已基本控制,叛軍殘余或死或俘。我方……傷亡慘重,初步清點,陣亡四十七人,重傷十九人,輕傷不計其數。趙伍長正在帶人清理城門洞……里面……太慘了。”他聲音低沉下去,鐵打的漢子,眼眶也有些發紅。那些用血肉之軀堵門的兄弟,大多已不成人形。

李晉艱難地睜開眼,瞳孔有些渙散,卻努力聚焦在王猛臉上。“王……猛……辛苦……兄弟們的名字……記好……一個……都不能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擠出來,帶著血沫的氣息。

“是!卑職明白!”王猛用力點頭,喉頭滾動。

“掖庭令……有……蹤跡嗎?”李晉喘息著問,這是縈繞在他心頭最大的疑問。地宮未見其尸,此人老謀深算,絕不會輕易伏誅。

王猛搖頭:“城樓上下仔細搜查過了,沒有。地宮入口也派人守著,里面……除了那個突厥人的尸體,沒有其他發現。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憑空消失?李晉和柳依依的心同時一沉。一個掌控掖庭多年、深諳宮廷秘道和機關術的老狐貍,他的“消失”比現身更可怕。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濕透、氣喘吁吁的年輕士兵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惶:“報!王校尉!李協防!城……城外!有動靜!是……是咱們的人!打著龍武衛的旗號!還有……還有宮里宦官的儀仗!”

龍武衛?宦官儀仗?

眾人心頭一凜。朝廷的反應來了!是援軍?還是……來收拾殘局,甚至問罪的?

李晉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柳依依輕輕按住。“我去看看。”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損的衣衫,將散亂的發絲攏到耳后,雖然狼狽,但那股尚宮局典記的沉靜氣質重新回到了身上。她知道,此刻李晉重傷,需要有人去面對城外的“官方”力量。

薩莎身形一動,無聲地跟在柳依依身后半步,既是保護,也是監視。

柳依依在王猛的陪同下,再次登上血跡斑斑的城樓垛口。風雨漸歇,天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鉛灰色。只見安上門外約半里處,一支裝備精良、甲胄鮮明的騎兵隊伍肅然列陣,正是天子親衛龍武軍!隊伍前方,簇擁著幾名身著紫色宦官袍服的身影,為首一人,手捧一卷明黃色的卷軸,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醒目。

一名宦官策馬向前幾步,尖利的聲音穿透寂靜的戰場:“城上守軍聽著!奉圣人口諭!逆王李琮,勾結外寇,圖謀不軌,罪證確鑿!今已伏誅,實乃天佑大唐!爾等將士,臨危不懼,力挽狂瀾,護城有功!圣心甚慰!著即開啟城門,宣慰功臣,撫恤傷亡!欽此——!”

宣慰?撫恤?開啟城門?

城樓上的金吾衛士兵們面面相覷,不少人眼中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激動和對封賞的期待。然而,經歷過背叛和血戰的柳依依、王猛等人,心頭卻升起巨大的疑慮。

“城門……打不開了。”柳依依的聲音清晰地傳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逆王余黨破壞絞盤,引發機關,精鐵閘門落下,已將城門徹底封死。此刻強行開啟,恐有崩塌之虞。”

城下的宦官和龍武衛將領顯然沒料到這個回答,隊伍出現一陣輕微的騷動。捧旨的宦官臉色微變,尖聲道:“胡說!閘門落下,爾等如何能退敵?速速開門接旨!莫要延誤圣恩!”

“退敵乃將士用命,死戰不退!閘門落下,斷絕外寇入城之念,亦是天意!”柳依依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圣諭既至,我等感激涕零!然城門已封,為安全計,不敢擅動。請天使與龍武衛將軍稍待,待我等清理出安全通道,或由城頭垂下繩索,接天使登城宣旨!”

她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既陳述了事實(城門封死),強調了將士的功勞和犧牲,又點出了“安全”問題(怕有崩塌或殘余叛亂),同時給出了解決方案(垂繩登城),將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城下的宦官顯然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語塞。龍武衛的將領策馬靠近宦官,低聲商議了幾句。最終,那宦官冷哼一聲,揚聲道:“也罷!念爾等血戰辛苦!圣諭在此,爾等聽旨便是!待城門清理妥當,再行入城撫慰!”他顯然也不敢強行要求開啟可能崩塌的城門,更不敢冒險攀爬繩梯,只能選擇在城外宣讀。

冗長的圣旨內容無非是痛斥永王叛逆,褒獎守城將士忠勇,許諾厚恤傷亡,擢升有功之人(特別點名了李晉和柳依依)。圣旨宣讀完畢,宦官象征性地留下部分醫藥和糧秣,便帶著龍武衛,在眾人復雜目光的注視下,緩緩退去,消失在雨幕盡頭。他們的到來,更像是一種確認和安撫的姿態,而非實質性的援助。

看著遠去的隊伍,城樓上的氣氛并未輕松多少。朝廷的態度曖昧不明,掖庭令的失蹤如同懸頂之劍,而精鐵閘門雖然擋住了外敵,卻也暫時將他們困在了這里。

回到望闕,柳依依將圣旨內容簡略告知李晉。李晉聽完,只是疲憊地閉了閉眼,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撫恤……擢升……呵……這‘功勞’,沾的血太多了……”他掙扎著,從懷中掏出那枚從地宮獲得的、非金非玉、刻滿星象云紋的暗青令牌,遞給柳依依。

“依依……拿著……這令牌……是關鍵……掖庭令……一定在找它……還有……”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薩莎,帶著探詢,“你……知道些什么……關于‘鏡花水月’?”

薩莎抱著手臂,靠在窗邊,陰影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沉默了片刻,她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鏡花水月’……是圣火教最高等級的秘語,意指虛幻的終極目標,或者……一個龐大而精密的騙局核心。這令牌……我從未見過實物,但教中古老壁畫上,描繪過類似的‘星樞之鑰’,傳說能引動星辰之力,開啟……或者關閉一些禁忌之物。它出現在安上門的機關樞紐里,絕不僅僅是控制一個烽燧信號那么簡單。掖庭令……他背后的力量,圖謀的恐怕遠超一個永王。”

柳依依接過冰冷的令牌,觸手沉重,上面繁復的紋路仿佛蘊含著某種冰冷而古老的力量。她想起孫振臨死前的哀鳴,想起永王瘋狂的眼神,想起掖庭令那張陰鷙的臉……這枚令牌,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緊攥在她手里。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柳依依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掖庭令失蹤,朝廷態度不明,這安上門已成是非之地。李晉的傷……也需要更好的救治。”

王猛點頭:“卑職明白!已在組織人手,準備從側面相對完好的城墻段,用繩索和門板制作簡易擔架,護送李協防和您下去!城外的龍武衛……應該不會阻攔。”

就在這時,之前那個年輕士兵又跑了進來,這次臉色更加蒼白,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東西:“報!李協防!柳典記!我們在清理城門洞……在……在那些……堵門的兄弟遺體旁邊……發現了這個!像是……從那個假‘劉三’身上炸出來的!”他顫抖著伸出手,掌心赫然是半枚扭曲變形、邊緣鋒利、沾滿血污的——青銅齒輪!

正是之前柳依依在染坊暗流中拾得的那半枚齒輪的另一半!斷裂的齒痕完全吻合!

柳依依和李晉的目光瞬間凝固在這半枚染血的齒輪上!一股寒意,比城外的風雨更甚,瞬間席卷了整個望闕。

這破碎的齒輪,如同一個染血的烙印,無聲地訴說著:

安上門的血戰結束了,但暗處的齒輪,仍在轉動。

“碎玉迷蹤”的迷霧尚未散盡,“燈影諜網”的陰影,已悄然籠罩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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