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穿透密集的雨幕，如同來自草原的狼嚎，在安上門外空曠的荒野上回蕩。伴隨著號角聲，是沉悶如雷、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的馬蹄聲！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顫抖！

城樓上，殘余的戰斗已經平息。金吾衛士兵們正在王猛和趙伍長的指揮下，快速清理尸體，修復被破壞的防御工事，將滾木礌石重新推上垛口，弓弩手強撐著疲憊的身軀，張弓搭箭，冰冷的箭簇指向城外風雨中那片深沉的、正在不斷逼近的黑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焦糊和雨水混合的刺鼻氣味，以及大戰將臨的窒息感。

李晉在柳依依和薩莎的攙扶下（他的傷勢已極為嚴重），艱難地登上城樓最高處的垛口。冷風卷著冰雨，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他凝目望去。

只見在距離城門約一箭之地（約150米）的雨幕中，一片黑壓壓的騎兵如同從地獄涌出的潮水，緩緩停下了腳步。人數目測不下千人！清一色的突厥精騎！人馬皆披著簡易的皮甲，雨水順著他們高聳的顴骨和冰冷的彎刀滑落。隊伍前方，幾面巨大的黑色狼頭纛旗在風雨中狂舞，獵獵作響！一股肅殺、蠻荒、帶著濃烈血腥的鐵騎煞氣，即便隔著風雨和城墻，也撲面而來！

為首的是一名身材異常魁梧、如同鐵塔般的突厥將領。他端坐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手中擎著一柄巨大的長柄戰斧，斧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他正抬頭，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穿透雨幕，冷冷地掃視著安上門城樓，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沒有烽燧狼煙的信號，這些突厥人顯然也察覺到了變故，沒有立刻發動沖鋒，而是在觀望。

“是阿史那咄苾！突厥左廂察（高級將領）！有名的悍將！”薩莎低聲說道，語氣凝重，“他手下都是百戰精銳。沒有攻城器械，他們強攻堅固的安上門是送死，他在等內應打開城門！”

“內應？”柳依依心頭一緊。永王和掖庭令伏誅，孫振自盡，城樓上的叛軍也被肅清，還有內應？

李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過城樓上下。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城門內側，靠近絞盤控制室的方向！那里，幾名穿著金吾衛服飾的士兵，正圍在巨大的城門絞盤旁，似乎在檢查什么。其中一人背對著城樓，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王猛！”李晉低喝。

“在！”王猛立刻上前。

“絞盤旁那幾個人！什么來路？誰派去的？”李晉指著下方。

王猛順著望去，皺眉道：“是劉三他們幾個，剛才在城門洞血戰受傷退下來的，我讓他們去檢查絞盤，看能不能把城門關上……怎么了？”

“受傷退下來的？”李晉眼中寒光一閃，“剛才在城門洞，我看到劉三被彎刀砍中了脖子，當場就沒了！現在這個‘劉三’是誰？！”

王猛瞬間臉色劇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替身！易容？！內應竟然混進了傷兵隊伍，目標是控制絞盤，打開城門！

“攔住他們！”李晉和王猛幾乎同時嘶吼出聲！

但已經晚了！

只見絞盤旁那個背對著城樓的“劉三”，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枚黑乎乎的鐵球（震天雷），狠狠砸向絞盤下方精密的齒輪組！同時，他身邊另外兩名“傷兵”也同時發難，拔出短刃撲向旁邊試圖阻止他們的真正金吾衛士兵！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城門內側炸開！火光和濃煙伴隨著碎裂的齒輪和木屑噴涌而出！巨大的城門絞盤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隨即徹底卡死、變形！控制城門啟閉的機關被徹底破壞！

“哈哈哈！城門已廢！兒郎們！殺進長安！金銀財寶！任爾取用！”城外的突厥大將阿史那咄苾看到城內爆炸的火光，發出震天的狂笑，手中巨斧猛地向前一揮！

“嗷嗚——！！！”

千余名突厥精騎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催動戰馬，挺著雪亮的彎刀，向著洞開的安上門猛沖而來！馬蹄踐踏著泥水，聲如奔雷，勢不可擋！

“放箭！快放箭！”王猛目眥欲裂，嘶聲咆哮！

城樓上的弓弩手強忍悲痛和憤怒，將復仇的箭雨瘋狂地傾瀉而下！密集的箭矢撕裂雨幕，射入沖鋒的騎兵隊列！不斷有人馬慘嘶著倒地！但突厥騎兵沖鋒的勢頭太猛，人數太多！前排的倒下，后排的立刻踏著同伴的尸體繼續沖鋒！百丈距離，對于騎兵而言，轉瞬即至！

更糟糕的是，絞盤被毀，巨大的包鐵城門無法關閉！洞開的城門，如同不設防的通道，迎接著死亡的洪流！

“堵門！用身體堵住城門！”趙伍長雙眼赤紅，帶著一群悍不畏死的士兵，挺著長矛，咆哮著沖下城樓，撲向城門洞！他們要用血肉之軀，筑起最后一道堤壩！

慘烈的城門洞爭奪戰瞬間爆發！金吾衛士兵組成密集的長矛陣，死死頂住潮水般涌來的突厥騎兵！彎刀與長矛碰撞，戰馬的嘶鳴與士兵的怒吼交織！每一秒都有生命在消逝！城門洞狹窄，暫時限制了騎兵的沖擊力，但金吾衛士兵的人數在飛速減少！防線搖搖欲墜！

城樓上，李晉看著下方慘烈的景象，心如刀絞！他的士兵在用命填！但這樣下去，全軍覆沒只是時間問題！

“必須關上城門！或者……徹底堵死它！”柳依依看著下方血肉橫飛的戰場，聲音帶著哭腔和決絕。

“絞盤毀了！靠人力根本拉不動那千斤閘！”王猛一拳狠狠砸在垛口上，石屑紛飛。

李晉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被炸毀的絞盤，又掃過混亂的戰場。突然，他的視線再次定格在城門內側的墻壁上！那里，掛著一面巨大的、用于整理軍容的青銅鏡！鏡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著城內混亂的景象。而在鏡子的邊緣，靠近鏡框的位置，似乎雕刻著一些極其細微的、如同裝飾的花紋……

花紋？！柳依依修復敦煌紋樣的本能瞬間被觸動！她順著李晉的目光看去，心臟猛地一跳！那根本不是什么裝飾花紋！而是極其微小、排列卻異常規整的——墨家機關紋！

“鏡子！那面鏡子！”柳依依失聲叫道，“是機關！可能是備用的控制樞紐！”

李晉和薩莎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掩護我！我去看看！”李晉不顧重傷，就要沖下城樓！

“我去！你留下指揮！”薩莎一把按住他，語速飛快，“我身法快！你告訴我怎么做！”她目光堅定地看著李晉。

李晉看著薩莎清澈而決絕的眼神，又看看下方岌岌可危的防線，不再猶豫！他快速回憶著在闕下地宮看到的機關紋樣，結合眼前銅鏡邊緣的紋路，腦中飛速推演。

“鏡框右下角！蓮花紋飾！三瓣蓮心！用刀柄或硬物，同時按下三瓣蓮心！順序是左上、右下、正中！要快！同時！”李晉語速快如連珠。

“明白！”薩莎毫不拖泥帶水，身形一晃，如同輕盈的雨燕，直接從高高的城樓垛口翻了下去！身體在空中一個靈巧的旋身，足尖在城墻凸起的磚縫上借力幾點，如同壁虎般迅速滑落到城門內側！

她的出現，立刻引起了附近幾名突厥騎兵的注意！彎刀帶著風聲劈來！

薩莎身形靈動如鬼魅，在刀光中穿梭，軟劍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刺穿一名騎兵的咽喉！同時身體借力一蕩，撲到了那面巨大的青銅鏡前！

城樓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晉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柳依依屏住了呼吸！

薩莎凝神靜氣，無視身后襲來的刀風，目光鎖定鏡框右下角的蓮花紋飾！她右手握緊軟劍劍柄（當作硬物），左手三指如電，按照李晉所說的順序：左上、右下、正中！

“噠！噠！噠！”三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被喊殺聲淹沒的脆響！

就在薩莎按下的瞬間！

“咔嚓！轟隆隆隆——！！！”

一陣遠比之前絞盤爆炸更加沉悶、更加巨大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轟鳴聲猛然響起！整個安上門城樓都劇烈地搖晃起來！城墻上的士兵站立不穩，紛紛跌倒！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只見安上門那巨大的、包著厚重鐵皮的門洞兩側，靠近地基的位置，兩扇從未有人注意過的、偽裝成普通城墻的巨大精鐵閘門，竟然從墻體內部轟然彈出！如同巨獸的獠牙，帶著萬鈞之力，狠狠地向內合攏！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響！

兩扇精鐵閘門在城門洞中央，嚴絲合縫地撞擊在一起！巨大的沖擊力將門洞內堆積的部分障礙物瞬間壓扁！更將十幾名正在門洞內廝殺的金吾衛士兵和突厥騎兵，如同拍蒼蠅般狠狠擠壓在冰冷的鐵門之上！骨骼碎裂的恐怖聲響清晰可聞！鮮血如同噴泉般從鐵門縫隙中飆射而出！

城門！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鏡中機關的精鐵閘門，從內部徹底、永久地封死了！

沖在最前面、即將踏入城門洞的阿史那咄苾和他的突厥鐵騎，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鐵閘硬生生擋在了門外！巨大的沖擊波甚至掀翻了最前排的幾匹戰馬！突厥騎兵沖鋒的洪流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鐵壁，瞬間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放箭！礌石！滾木！給我砸！”李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戰機，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

城樓上的金吾衛士兵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復仇的箭矢、沉重的滾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狠狠砸入城門外亂成一團的突厥騎兵陣中！慘叫聲、馬嘶聲、骨斷筋折聲響成一片！

阿史那咄苾看著眼前這堅不可摧的精鐵閘門，和城樓上如同雨點般落下的死亡之雨，發出一聲不甘的、野獸般的咆哮！他知道，大勢已去！沒有內應，沒有打開的城門，面對堅固的皇城和有了防備的守軍，強攻只是徒增傷亡！

“撤！快撤！”他調轉馬頭，發出了撤退的號令。

突厥騎兵如同潮水般退去，丟下滿地尸體和哀鳴的戰馬，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風雨依舊，但安上門城樓上下，卻爆發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歡呼！金吾衛的旗幟，雖然破損，卻依舊高高飄揚在血與火洗禮過的城頭！

李晉拄著刀，背靠著冰冷的垛口，看著退去的突厥騎兵，又看向下方被封死的城門和混亂漸息的戰場，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如同潮水般涌來。他身體一晃，險些栽倒。

一雙冰涼卻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是柳依依。她臉上沾著血污和煙灰，眼中噙著淚水，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薩莎也如同靈貓般從下方攀上城樓，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對在血火中相互扶持的男女。

“結束了？”柳依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和巨大的疲憊。

李晉看著懷中那枚冰冷的、刻著星象云紋的令牌，又看看被封死的安上門，緩緩搖頭，聲音低沉而沙啞：“不……這只是開始。永王雖死，掖庭令失蹤（薩莎確認地宮未見其尸），‘天樞’計劃的源頭和圣火教的陰影還在。玉璜的謎題……‘鏡花水月’的秘密……都還未解開。”他的目光投向雨幕深處，仿佛看到了更深的迷霧和即將到來的風暴。

“碎玉迷蹤”的腥風血雨，在安上門的鐵血閘門落下后，暫時畫上了句號。但帝國心臟的裂痕已然顯現，文明的暗戰，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