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抱進帳篷時，狼毛大氅的膻味裹著體溫涌過來。

他的手在抖，抖得我胸口的傷都跟著疼——那是我用短刀割開的，為了取出縫在里衣夾層的玉珠。

“血還在滲。“他單膝跪地，把我放在獸皮毯上，火折子“噗“地竄起，映得他眼尾發紅。

金瘡藥的苦味兒漫開，他指尖沾了藥粉，懸在我傷口上方半寸，忽然停住。

我順著他的視線低頭。

素衣前襟被血浸透，像朵開敗的紅梅，玉珠就嵌在那片紅里，還凝著我的血珠。

他喉結動了動，伸手去碰玉珠，指腹剛貼上，突然像被燙到似的縮回。

“這珠子......“他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刀刃，“帶著業火。“

我按住他發抖的手，把玉珠按進他掌心。

前世祭壇上的記憶突然涌來：我舉著骨杖，他跪在狼神石像前，老薩滿說要取狼主心臟祭靈火，我指尖觸到他心口時，他眼睛亮得像狼崽子，說“阿檀，你動手吧，只要能救族人“。

“這是你當年給我的心。“我聽見自己聲音發顫，“我留了十八年，現在還你。“

帳篷外突然響起狼嚎。

他猛地攥緊玉珠，指節泛白，血從指縫滲出來，滴在我手背上。“騙子。“他低頭吻我的手背，帶著血的溫度，“你十二歲在西云寺后山救我時，說過再不為我流血。“

我僵住。他怎么會知道？

那年我十二，養母剛被山匪砍死，我蹲在亂葬崗埋她，聽見林子里有動靜。

是個渾身是血的小狼崽子，左后腿中了箭，眼睛卻亮得像星子。

我用竹片給他拔箭，他疼得發抖，卻一聲不吭。

末了我給他塞了塊野棗糕，他攥著糕跑了，我以為那是場夢。

“你總說自己心軟。“他忽然笑了，用舌尖舔掉我手背上的血，“可你心軟時，比剜我心臟還疼。“

帳篷外傳來腳步聲。“狼主，左賢王說楚地密探混進營地了。“

他應了聲，起身時替我拉好衣領。“等我。“他彎腰親我額頭，狼首刀掛在腰間輕響，“別亂走。“

我望著他出去的背影，火光照得帳篷里暖融融的。

石案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布包，青布邊角繡著西云寺的蓮花紋——是慧通師叔的手作。

展開布包，一本泛黃的《狼族圣女錄》掉出來。

我翻到中間頁，墨跡未干的批注刺得我眼睛疼：“圣女阿檀，骨杖引靈火，七魂祭狼神。“配圖是個持骨杖的女子，眉眼與我有七分相似，心口處畫著顆玉珠，旁注“鎖魂燈，存狼主心“。

我攥緊書頁，指尖發顫。

原來前世我不是旁觀者，是劊子手。

我用他的心臟換狼族生機，卻害他被大楚邊軍活埋；今生我用自己的血還他心臟，他卻在三十七次回檔里，替我擋了三十七刀。

帳篷外突然騷動起來。

我掀開簾子，看見左賢王攥著張羊皮地圖沖過來，身后跟著幾個持劍的楚兵。“狼主！

這幾個崽子藏在草料堆里，身上搜出大楚密信！“

蕭嵎握著狼首刀，刀尖挑起其中一人下巴。“說，誰派你來的？“

那密探瞥了我一眼，突然喊：“蘇姑娘！

西云寺的慧通讓我給您帶話，楚將軍楚驍要聯合邊軍夜襲狼營，地圖在您那兒！“

我心里一緊——這正是我要的。

“地圖？“蕭嵎轉頭看我，眼神像淬了冰。

我走向高臺，狼族戰士的目光唰地聚過來。“楚驍不是要夜襲。“我指著那密探，“他勾結大楚皇帝，要借狼主之手滅邊軍，再以'狼族屠邊'為由，屠盡漠北所有狼族！“

左賢王瞪圓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為這地圖是假的。“我從袖中抖出另一張地圖，“真地圖在西云寺往生經里，我抄給楚驍時改了水源位置——他的三萬大軍，此刻正扎在旱谷里。“

蕭嵎的刀“錚“地入鞘。

他望著我，眼底翻涌的暗潮慢慢靜下來，像暴雨后的狼河。

深夜，篝火只剩余燼。

我蹲在火邊撥炭，身后突然覆上件大氅。“冷嗎？“蕭嵎的聲音貼著后頸，帶著酒氣。

我搖頭。

他繞到我面前蹲下，掌心托著那顆玉珠，業火在珠里流轉，像極了前世祭壇的靈火。“阿檀。“他用拇指摩挲我腕間的紅痕——那是他上次抱我時，狼爪刮的，“你可還記得，狼神石像前，我許過什么愿？“

我心跳得厲害。

前世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血月當空，他渾身是傷，卻把我護在身后，對老薩滿說“我要娶阿檀為妻，等狼族復興那天“。

“你說......“我喉嚨發緊，“要娶我。“

他笑了，眼睛亮得像狼崽子。

他握住我的手，把玉珠塞進我掌心，又覆上自己的手。“那今生，“他額頭抵著我額頭，呼吸燙得我眼眶發酸，“你可愿意，再應我一次？“

遠處傳來晨狼的長嚎。

我望著他眉骨的疤——那是替我擋刺客時留的，突然覺得三十七次回檔的血與痛，都化成了掌心這顆溫熱的珠子。

“我......“

“狼主！左賢王說楚驍的軍隊動了！“

他猛地抬頭，手卻更緊地攥住我。

我望著他泛紅的眼尾，忽然明白：有些答案，不必急著說。

畢竟，我們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