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壁畫上與自己重疊的眉眼，喉間像塞了團(tuán)燒紅的炭。

蕭嵎的骨杖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和記憶里某個血夜重疊——前世的我，是不是也握著這樣的骨杖，在狼族祭壇上，親手...

“檀兒。“他的聲音像浸了雪水的絲絨，輕輕擦過我發(fā)頂，“你抖得厲害。“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

夜風(fēng)卷著沙粒灌進(jìn)禁地，壁畫上狼族戰(zhàn)士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最前面那個帶疤的，眉骨處的傷和蕭嵎今日被箭簇劃的位置分毫不差。

“前世我剜了你的心。“話出口時我自己都驚了，可喉間翻涌的酸澀比往生燈的燙更真實。

蕭嵎的手指頓在我發(fā)間，骨杖上的狼齒紋路硌得我頭皮生疼。

他低笑一聲，尾音卻啞得像被刀割過：“小和尚終于記起了？“

我后退半步撞在石壁上，壁畫里女子眼尾的朱砂痣刺得我眼眶發(fā)燙。

原來阿赤遞短刀時欲言又止的眼神，蕭嵎說“你比佛更懂我“時的偏執(zhí)，都是因為他們早認(rèn)出了我——那個將狼主心臟剜出，獻(xiàn)給老薩滿換他重生的狼族圣女。

“我要還你。“我攥緊袖中阿赤給的短刀，刀鞘硌著虎口，“前世我剜了你的心，今生...我替你剜。“

蕭嵎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雷劈中的狼。

他突然扣住我手腕拽進(jìn)懷里，狼毛大氅裹住我，帶著鐵銹味的血腥氣鉆進(jìn)鼻腔——是他今日替我擋刺客時留下的。“你知不知道，“他的唇擦過我耳垂，“當(dāng)年那把刀捅進(jìn)我心口時，你說'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后一次慈悲'。“

我渾身的血都凍住了。

原來最痛的不是他的恨，是我親手種下的因，如今要自己來收果。

第二日天沒亮，我就說要回西云寺取“往生經(jīng)殘卷“。

蕭嵎捏著我腕骨看了半響，狼衛(wèi)阿赤突然從帳外掀簾進(jìn)來：“狼主，大楚邊軍動向異常。“

他松開我時指腹碾過我腕間的紅痕，低笑：“三日后我派狼騎接你。“

西云寺的銀杏葉黃了，掃葉的小沙彌見我都愣住——我已三月沒回寺。

清虛師太在禪房等我，茶盞里浮著半片枯菊，“檀兒，你身上有狼族的血?dú)狻！?

我跪坐在蒲團(tuán)上，掌心還留著禁地石壁的涼意。

師兄的房間在藏經(jīng)閣后，窗欞上還掛著他親手編的艾草繩。

我摸黑翻他的經(jīng)匣時，指腹觸到暗格里的凸起——是半塊帶血的玉簡，邊緣還沾著干涸的肉末。

“師兄臨終前...是不是吞了這個？“我對著月光看玉簡，上面的地圖紋路像極了大楚北疆防線。

“檀兒。“

身后的油燈“啪“地炸開燈花。

我轉(zhuǎn)身，清虛師太舉著燭臺站在門口，銀白的發(fā)絲在風(fēng)里亂顫。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玉簡上，嘆息比寺外的鐘還沉：“你師兄發(fā)現(xiàn)北境狼主的密信里，藏著當(dāng)年屠狼族的真兇不是先皇，是...是當(dāng)今圣上的皇叔。

他吞玉簡前說，'這因果，不該讓檀兒再背'。“

我手里的玉簡“當(dāng)啷“掉在地上。

原來師兄的心肝被剜，不是蕭嵎要地圖，是有人想滅口——那些要將狼族血仇死死按在大楚皇室頭上的人。

“你前世犯的錯，“師太蹲下身撿起玉簡，燭火映得她眼角的皺紋像道疤，“是用圣女之血續(xù)了狼主的命，卻斷了他的輪回。

今生你若再用命去償...“

“我愿意。“我打斷她，“前世我害他入地獄，今生我要帶他出來。“

第三日黃昏，狼騎的馬蹄聲碾碎了西云寺的暮鼓。

蕭嵎立在棗紅馬上，玄色大氅被風(fēng)卷起，露出腰間那柄染血的狼首刀。

他伸手拉我上馬時，指節(jié)擦過我藏在袖中的玉珠——那是我用短刀割開胸口取出來的，血浸透了貼身的素衣。

“你受傷了？“他的聲音突然發(fā)緊，狼首刀“錚“地出鞘半寸。

我搖頭，將染血的玉珠放在他掌心。

那是前世剜出他心臟時，老薩滿說能鎖住狼魂的“心燈“。

此刻玉珠還帶著我的體溫，在他掌心滾了滾，沾了他的血。

“這是你當(dāng)年被我剜出的'心'。“我望著他瞳孔里跳動的光，“今還于你。“

蕭嵎的手劇烈發(fā)抖，玉珠掉在地上又彈起來，撞在他靴面上。

他突然彎腰將我打橫抱起，狼毛大氅兜頭罩下，我聽見他喉間發(fā)出幼狼般的嗚咽：“騙子...你明明說過，再不會為我流血...“

篝火在狼族營地?zé)绵枧卷憽?

我靠在他腿上，看他用金瘡藥替我處理胸口的傷。

他的指尖輕得像片雪，卻讓我眼眶發(fā)酸。

“你若真是她，“他突然低啞著開口，“為何又要救我？“

我望著篝火里跳動的火星，想起前世祭壇上他染血的臉，想起這三十七次回檔里他為我擋的刀、受的箭。“因為我現(xiàn)在，“我摸上他眉骨的疤，“不想讓你再痛。“

他的呼吸燙在我額頭上。

遠(yuǎn)處傳來狼嚎，悠長而溫馴。

這是我第一次見狼族戰(zhàn)士放下警惕，他們圍在篝火旁烤鹿肉，有人朝我們這邊望，又迅速低下頭——原來狼主的眼神，也能軟得像春雪。

玉珠在我們中間的石案上泛著微光，我盯著它，突然想起師兄玉簡里的地圖。

或許真正的因果，從來不是前世的債，而是今生的選擇。

蕭嵎的手覆上我放在石案的手，指腹輕輕摩挲我腕間的紅痕。

他的狼首刀就擱在腳邊，刀鞘上的狼齒紋路在火光里泛著暖光。

“明日，“他低頭吻了吻我發(fā)頂，“我?guī)闳タ凑嬲妮喕鼐！?

我望著石案上的玉珠，它突然發(fā)出幽藍(lán)的光，像前世祭壇上那盞永不熄滅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