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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不再躲你了

我把經匣繩結系得松了些。

晨鐘撞響第三下時,我故意蹲在大雄寶殿臺階上撿銀杏葉——往年這時候,我早該背著經匣出西云寺后門了。

慧通師叔在廊下掃落葉,竹掃帚頓了頓:“清檀,今日送經要遲了?“

“昨日替知客師抄的往生咒漏了個'滅'字,重抄了半宿。“我指尖摩挲著頸間的往生燈,燈身溫涼,像塊浸了水的玉。

老住持說過,因果要自己撞,躲是躲不開的。

當馬蹄聲裹著沙粒砸進村口時,我正把最后一片銀杏葉夾進經匣。

“蘇清檀。“

蕭嵎的聲音像塊淬了冰的鐵,擦著后頸落下來。

我沒回頭,能想象他坐在黑鬃馬上,狼紋大氅被風掀開一角,露出腰間狼首刀的鎏金刀柄——就像三天前他踹開西云寺禪房那扇破門時的模樣。

“我等了你兩柱香。“他的影子罩住我,馬靴碾過滿地碎金般的銀杏葉,“你說不躲了,倒學會釣魚了?“

我轉身,抬頭看他。

他眉骨處有道新傷,血痂混著沙粒,像條暗紅色的蜈蚣。

這傷該是在我墜崖那日留下的——第三次回檔時,我親眼見他為追我撞碎了半面崖壁。

“我要找的答案在你身上。“我把經匣往臂彎里攏了攏,“你若真想說,總不會連半柱香都等不得。“

他突然笑了,露出狼類特有的尖牙。

風卷著他鬢角的狼毛墜飾掃過我鼻尖,帶著股鐵銹味的血腥氣。“好個會拿捏人心的小尼姑。“他俯身,單手將我提上馬背,狼首刀的刀柄抵著我后腰,“去狼營,我慢慢說。“

荒漠的日頭毒得很。

我勒緊蕭嵎給的羊皮水囊,喉間卻像塞了團燒紅的炭。

遠處沙丘上立著座黑黢黢的石堆,殘碑倒在沙里,刻著的狼族古文被風蝕得只剩半截“祭“字。

“歇會兒。“我踉蹌著栽下馬,掌心按在殘碑上。

沙粒硌得生疼,可更疼的是心口——像有人拿燒紅的鐵簽子,正一下下剜我的肺管子。

蕭嵎的手搭在我肩上,滾燙得反常:“看見什么了?“

我沒答話。

殘碑縫隙里卡著半截骨杖,表面的朱砂紋路正在我掌心發燙。

眼前突然閃過火光,我穿著綴滿狼毛的祭服,發間插著同樣的骨杖,跪坐在血浸透的沙地上。

懷里的人渾身是血,喉間發出幼狼般的嗚咽,我指尖沾著他的血,在他心口畫往生咒——

“檀兒!“

蕭嵎的搖晃撞碎了畫面。

我這才發現自己跪在沙里,滿臉是淚。

他拇指抹掉我腮邊的沙粒,指腹擦過我發間時頓了頓:“你發上......有狼族圣女的骨簪印。“

我摸向鬢角,那里果然有圈淡紅的壓痕,像被什么細窄的物件長期壓著。

蕭嵎盯著我,瞳孔縮成細線:“前幾日你說祭壇的火,是不是這把?“他指向殘碑后被沙半掩的石坑,坑底還留著焦黑的木炭。

我喉嚨發緊。

第三次回檔時,我在墜崖前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火——少年跪在火里,我想去拉他,手卻穿透了他的身體。

“走。“蕭嵎突然拽我上馬,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刀背,“天黑前到不了營地,你該被狼衛分食了。“

狼族營地的篝火映得人臉發紅。

阿赤抱著彎刀守在我帳外,狼皮護腕上還沾著血。

這少年我見過,第三次回檔時他砍斷過我的繩索——當時他眼里只有殺心,此刻卻總往我發間瞟。

“水。“我敲了敲陶碗。

阿赤甩來水囊,動作重得差點砸到我額頭。

可等我低頭喝水時,有硬物硌了下掌心——是把裹著狼毛的短刀,刀刃淬過毒,刀柄刻著狼族圖騰。

“你要逃,就用這個。“他聲音壓得極低,喉結動了動,“圣女大人,當年您用骨杖給我治過傷......那時候我才七歲。“

我攥緊短刀。

他眼里的懼意像團霧,底下卻翻涌著滾燙的東西——是期待,還是絕望?

晚膳時蕭嵎來了。

他解下狼紋大氅,露出里面繡著狼頭的黑緞衣。

案上擺著烤羊腿、馬奶酒,還有盤血腸——狼族待客的最高規格。

“聽說你前世是佛前燈芯?“他用銀刀割下塊羊肉,遞到我面前,“可我夢見的,是位站在血祭壇上的圣女。“

我接過羊肉,指尖觸到他掌心的繭。“我不記得。“我說,喉間發苦——老住持圓寂前說“往生燈照見因果“,可這因果里,分明有我親手在他心口畫咒的影子。

他突然捏住我后頸,指腹碾過我發間的壓痕:“這骨簪印,是你做圣女時每日必戴的。“他的呼吸掃過我耳垂,“你替我擋過火,替我挨過刀,甚至......“他頓了頓,“用業火替我續過命。“

我心跳如擂鼓。

往生燈在頸間發燙,燈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這是它在提示我接近真相。

“蕭嵎。“我把羊肉放回案上,“你到底要我記起什么?“

他沒說話,只是盯著我,眼里像燒著兩團野火。

直到營外傳來狼嚎,他才松開手:“明日帶你去禁地。“他起身時大氅掃過我手背,“有些東西,眼睛比腦子記得清楚。“

深夜,我摸出阿赤給的短刀。

狼衛換班的間隙只有半柱香,我貓著腰溜出帳篷。

禁地在營地最北邊,用三指粗的鐵鏈鎖著,鐵鏈上刻滿往生咒——和西云寺經匣上的一模一樣。

我用短刀挑開鐵鏈,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月光漏進來,照在墻上的壁畫上。

畫里的女子穿著狼族祭服,發間插著骨杖,身后跪著七個狼族戰士。

最前面那個戰士抬起頭,眉骨處有道疤——和蕭嵎今日新添的傷,位置分毫不差。

我的指尖貼上壁畫,石粉簌簌落在手背上。

畫中女子的眉眼漸漸清晰,竟和我鏡中模樣重疊。

“原來......“我喉嚨發緊,“我真的是......“

“檀兒。“

身后傳來蕭嵎的聲音。

我轉身,看見他倚在門框上,手里攥著半截骨杖——和殘碑里那截,嚴絲合縫。

他一步步走近,月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現在,你信了?“

我望著他手里的骨杖,又望向壁畫上的自己。

夜風卷著沙粒灌進來,吹得壁畫上的狼毛紋飾沙沙作響。

遠處傳來狼嚎,悠長而悲切。

我突然想起阿赤遞刀時眼里的復雜,想起蕭嵎說“你比佛更懂我“時的眼神——原來所有的因果,早在我不記事時就埋下了根。

而這根,此刻正順著我的血脈往上爬,勒得我喘不過氣。

蕭嵎的手撫上我發間,那里還留著骨簪的壓痕。

他輕聲說:“明日,我帶你去看真正的祭壇。“

我望著他身后的壁畫,女子眼尾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著紅,像滴凝固的血。

有些事,或許從第一世就注定了。

比如我和他,終究要在這因果網里,把前世的債,一筆筆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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