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灌進喉嚨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要被撕碎了。

下墜的每一秒都像被扔進滾水的魚，骨頭縫里全是疼。

頸間往生燈燙得驚人，紅光照得眼皮底下都是血影，那些碎片似的畫面又涌上來——火舌舔著狼首圖騰的木柱，我穿著繡銀線的裙裾跪在焦土上，懷里的少年渾身是血，手指摳進我手腕，力氣大得像要把骨頭捏碎：“檀兒，救我......“

“砰！“

不知道撞斷了第幾根樹枝，我砸進山澗的瞬間，水漫過頭頂的窒息感反而讓意識清明了些。

水冷得刺骨，我抓著岸邊的野藤往上爬，手背蹭在巖石上，新傷疊著舊疤，疼得直抽氣。

往生燈貼在鎖骨處，燈油比上次暗了三成，火苗像將熄的星子。

我倚著樹喘氣，試著捏往生燈的燈芯——前幾次回檔都是瀕死時自動觸發，這次怎么沒動靜？

指腹剛碰到燈身，灼痛從掌心竄到天靈蓋，耳中突然響起老住持圓寂前的話：“燈油乃累世業火，回檔需得佛前引......“

佛前？

我攥緊燈串，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西云寺大雄寶殿的佛前供桌，是我每次回檔后醒來的地方。

原來這破燈不是隨便哪都能重啟的，得回寺里才行。

山澗的水滲進褲管，我咬著牙往山頂爬。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肋骨撞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后頸的血已經凝成塊，沾著碎草葉。

直到聽見明覺的聲音：“師姐？！“

小沙彌背著竹簍從林子里鉆出來，竹簍里的草藥撒了一地。

他圓眼睛瞪得溜圓，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手在我肩頭停了停又縮回去，聲音發顫：“你、你這是被山匪打了？

怎么傷成這樣......“

我扯了扯嘴角，把沾血的碎發別到耳后：“摔下山崖了。“

“那更嚇人！“他急得直搓手，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我今早采了金瘡藥，師父說這是......“

“先別問。“我抓住他手腕，疼得倒抽冷氣，“扶我回寺，別告訴慧通師叔。“

明覺到底是孩子，雖滿臉疑惑還是半攙半背地把我弄回寺里。

路過鐘樓時，他突然頓住：“師姐，你頸子上的燈......“

我低頭看，往生燈不知何時又亮了些，紅光透過薄布，在他僧袍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別問。“我加快腳步，“快些。“

等明覺被我支去廚房拿藥，我裹著被子溜進藏經閣。

霉味嗆得人咳嗽，我翻到最里層的檀木柜，那是慧通師叔鎖著的孤本。

上次他整理經卷時，我瞥見鑰匙掛在他腰間——趁他午睡時偷模了印子，花半個月刻了把銅鑰匙。

《往生燈錄》殘頁在第三層最右邊，紙頁脆得像蟬翼。

我屏住呼吸翻開，泛黃的字跡里突然跳出一行：“燈照往世，魂歸舊人。“

心跳聲震得耳膜發疼。

我想起墜崖時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他喊“檀兒“的聲音，和蕭嵎說“檀兒，你比佛更懂我“時的尾音，像兩片能嚴絲合縫拼起來的碎玉。

“蘇清檀！“

殿外突然傳來踹門聲。我手一抖，殘頁“嘩啦“撕了道口子。

蕭嵎的聲音裹著寒風灌進來：“躲什么？我知道你在。“

他來西云寺了？！

我踉蹌著往門口跑，剛到禪房外就看見他立在廊下。

狼紋大氅沾著草屑，靴底還凝著血——是我墜崖時滴的。

他身后跟著五個持彎刀的狼衛，刀鞘撞在青石板上，發出冷硬的脆響。

慧通師叔擋在門前，僧袍被風掀起一角：“狼主，西云寺是大楚皇家寺廟......“

“我要的人，不在皇家，在因果里。“蕭嵎盯著我，瞳孔縮成狼類捕獵時的細線，“你說見過我三次......那你可曾記得，我為你哭過？“

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祭壇的火又在眼前燒起來。

少年跪在焦土上，我懷里的他漸漸透明，可他臉上的淚卻清晰得可怕——和此刻蕭嵎眼里的情緒，一模一樣。

“你......“我喉嚨發緊，“你是他？“

他沒回答，卻一步一步走過來。

慧通師叔要攔，被他單手推開。

狼首刀的刀鞘抵著我下巴，他俯身在我耳邊：“第三次墜崖，你該明白的。“

“明白什么？“

“你躲不掉的。“他指尖劃過我手背上的燙痕，“這疤，是前世你替我擋火留下的。“

往生燈突然爆亮，燙得我幾乎叫出聲。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把燈拽到眼前：“燈油少了三成，你用了三次回檔。“他笑了，像雪地里裂開的冰縫，“第四次，你還敢跳嗎？“

我望著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老住持說過的“因果網“。

原來不是我困在網里，是我們一起，被千絲萬縷的業火纏成了死結。

“蕭嵎。“我吸了吸鼻子，眼淚差點掉下來，“你要找的答案，我和你一起找。“

他愣了愣，指腹輕輕抹掉我眼角的淚：“這次，別再跑了。“

夜風吹動他鬢角的狼毛墜飾，發出細碎的響。

我望著他轉身時大氅揚起的弧度，手指悄悄撫上頸間的往生燈。

燈油還剩六成，足夠再試幾次。

這次，我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