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口伐
- 暗潮之下
- 蘇夢玖su
- 4487字
- 2025-07-16 01:11:48
夜已深,窗外連風聲都聽不見,整座城市陷入沉睡。
此時的客廳卻比外面更靜,沒有交談聲,沒有喝酒聲,只有掛鐘的秒針在走,咔-咔-咔,像在數(shù)著林澈急促的心跳。
饒是許樹再怎么心大,現(xiàn)在看林澈這反應,也意識到了問題。他放下酒瓶,壓低聲音問,“林澈,你老實告訴我……趙狂是不是有問題?”
林澈沉默了一瞬。
按規(guī)矩,他不能透露案件細節(jié),但許樹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兄弟被卷進去。
于是林澈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有些事我不能細說,但趙狂的生意……沒表面那么簡單,你最好離他遠點。”
許樹的表情變了變,眼神閃爍,最終只是干笑了一聲,“你想多了吧?趙狂這人雖然張揚了點,但他家這背景,真違法亂紀的事他也不敢……”
林澈盯著他,沒說話。
許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喝了口酒,悶聲道,“行,我知道了。”
林澈看人情緒不高,還想再多解釋幾句,但就在這時,許樹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一看,臉色微變,抬頭看向林澈,“是趙狂。”
林澈眼神一凜,迅速做了個手勢,示意許樹接電話。
許樹猶豫了一秒,還是滑開接聽鍵,語氣輕松地笑道,“喂,趙哥。”
電話那頭傳來趙狂懶洋洋的笑聲,“老弟,回國了怎么不說一聲呀。”
許樹愣了下,他剛下飛機就直奔這里,并沒有告訴過趙狂他回來的消息,也沒有發(fā)任何社交平臺,但趙狂顯然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
許樹:“這不是剛下飛機,正準備約你聚聚呢。”
趙狂一拍桌子,“要么說我和你心有靈犀呢,我打電話就是問你明晚有空沒,我組了個局,給你接風。都是熟人,你可別推啊。”
許樹看了林澈一眼,林澈微微點頭,同時用口型無聲地說,“答應他。”
“行啊,正好我也想見見大家。”許樹爽快答應。
“那說定了,明晚八點,‘原色’見。”趙狂說完,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林澈將時間地點寫在便簽紙上。
許樹放下手機,疑惑地看向林澈,“你要干嘛?”
林澈沉聲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你?”許樹一愣,“你不是去過‘原色’嗎,趙狂認識你。明天你突然出現(xiàn),會不會有問題。”
“所以你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帶我過去,”林澈思索片刻,“就說我是你發(fā)小,一起給你接風的。”
許樹遲疑了一下,“趙狂到底犯了什么事,嚴重么?”
林澈沒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問了,保密紀律我不能說。不過許樹,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
許樹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行,我不問了。明天我?guī)闳ィ贿^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跟緝私局報備商量一下,別一個人單獨行動。從大學起你就總是逞能,覺得靠你自己就能擺平一切,你……”
林澈抬手打斷許樹的叨嘮,“好了少爺,時間不早了,明天我還要上班,咱能去睡覺了嘛?”
許樹無語地錘他一拳,“剛吃完飯就睡覺,你是豬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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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趙家別墅。
夜色深沉,灰色中式院墻高聳,兩尊石獅鎮(zhèn)守門前。朱漆大門緊閉,檐角飛翹,在月光下投出鋒利陰影。
整座宅邸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不是傳統(tǒng)生意人的金碧輝煌,而是世代權貴沉淀出的壓迫感。院內(nèi)的羅漢松修剪得一絲不茍,假山流水無聲流動,仿佛連風經(jīng)過這里都要放輕腳步。
別墅書房內(nèi),清冷銀月透過窗格,投在那張烏沉沉的海南黃花梨書案上。案頭的青玉貔貅底下壓著幾份文件,似乎都與周明遠的案子有關。
趙狂將手機扔在桌上,屏幕還亮著,顯示著剛剛掛斷的通話記錄。
他靠進雕花繁復的金絲楠木椅里,指尖在扶手上輕敲,目光落在對面坐著的男人身上。
“時間味道”老板鄭世榮端著青瓷茶盞,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
他五十出頭,鬢角微白,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裝,沒打領帶,領口松開一粒扣子,顯得隨意卻不失體面。手指修長干凈,食指上戴著一枚素圈和田玉戒指。金絲邊眼鏡儒雅文氣,乍一看像個大學教授,任誰都不會把他和“走私”二字聯(lián)系起來。
“許樹回來了。”趙狂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玩味,“剛下飛機就去找了林澈。”
鄭世榮放下茶盞,杯底碰在桌面,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嗒”。他抬眼,鏡片后的目光像一潭深水,“林澈?就是緝私局那個新人?”
“嗯,陳遠山的徒弟。”趙狂扯了扯嘴角,“這小子最近追得挺緊,上次在‘原色’,還嚷嚷著要把那兒曝光,那氣勢把趙朔都唬住了。”
鄭世榮略微震驚。
趙狂:“他背景查過了么?”
“查過了,很干凈。警校畢業(yè),成績不錯,家里父母雙亡,與奶奶相依為命,沒什么特別的。”鄭世榮回答道。
“沒什么特別?”趙狂瞥了鄭世榮一眼,“緝私局兩年沒進新人了,林澈警校一畢業(yè)就來了,而且分到了大名鼎鼎的陳遠山所在的偵查一處。還有,他上班第一天,周明遠就死了。”
“巧合吧,網(wǎng)上周明遠照片被放出來后,很多所謂的‘知情人’爆料是自殺。這應該是緝私局放出來的消息。”鄭世榮分析。
趙狂冷笑一聲,“這套說辭你信么?”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香爐里灰燼坍塌的聲音。
鄭世榮還是沒把趙狂的話聽進心里,“林澈就是個新人,掀不起什么風浪。”
“林澈雖然年輕,但他背后是緝私局整個偵查處,你最好別大意。”
說罷趙狂把貔貅下壓著的文件扔給鄭世榮,“海關那邊傳來消息,緝私局早就盯上‘時間味道’了。周明遠死前查的那批香煙,雖然沒有直接證據(jù),但現(xiàn)在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你的公司。”他頓了頓,聲音雖然依舊平穩(wěn),卻透出一絲冷意,“再加上趙亮的死……事情變得很復雜。”
鄭世榮看起來并沒有把這件事當回事,他神情自信,“周明遠和趙亮人都沒了,難不成還能出來指正什么。而且不是還有老爺子在么,這點小事……”
鄭世榮的話音未落,趙狂的眼神驟然轉(zhuǎn)冷。
書房里的溫度仿佛瞬間降了幾度,連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青煙都為之一滯。
“老爺子?”趙狂的手指在貔貅玉雕上輕輕摩挲,聲音里帶著危險的意味,“鄭叔倒是打得好算盤。”
鄭世榮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不過他面上沒有剛才的蠢笨,只有深不見底的平靜。
“趙總誤會了,”鄭世榮的聲音依然平穩(wěn),卻不著痕跡地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以趙家的根基,這點小風浪算不得什么。”
趙狂忽然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出一道陰影,正好將鄭世榮整個人籠罩其中。
“鄭叔,”趙狂慢條斯理地繞到書案前,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面,“‘時間味道’在整個深港都很出名,可是明星企業(yè)。”
鄭世榮的指尖在茶杯上微微收緊,他抬頭看向趙狂,鏡片上反射的月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趙總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趙狂俯身,瞇了瞇眼,“全市都知道這是你的公司,既然是你的公司出了問題,就該由你來解決。老爺子年紀大了,不該為這些小事操心。”
最后一句話說得極輕,卻像一柄利刃懸在鄭世榮頭頂。
鄭世榮沉默了片刻,忽然輕笑一聲,伸手推了推眼鏡,“趙總說得對,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時間味道’每批貨的盈利,最后可都是轉(zhuǎn)到了您的賬戶上。”
空氣瞬間凝固。
趙狂的眼神陡然銳利,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鄭世榮。
月光從側(cè)面打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鄭世榮,”趙狂忽然笑了,聲音卻冷得瘆人,“你是在威脅我?”
鄭世榮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經(jīng)涼透的茶,“不敢,只是提醒一下趙總,我們現(xiàn)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您不能見死不救。”
窗外,一陣風吹過庭院里的羅漢松,枝葉摩擦發(fā)出沙沙聲響,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
趙狂盯著鄭世榮看了良久,忽然轉(zhuǎn)身走向窗邊。他背對著鄭世榮,聲音恢復了平常的慵懶,“明晚‘原色’有個局,你也來。”
鄭世榮微微頷首,“榮幸之至。”
書房窗外是幽深的庭院,月光照不透那些暗處。
鄭世榮走后,趙狂撥通了一個電話,他眼底閃過一絲狠戾,“按我說的做,找個人,把水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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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五十分,林澈的共享單車剛拐進緝私局所在的正義路,就被堵在了路口。
整條路水泄不通。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林澈推著車艱難前行,他今天穿了制服,現(xiàn)在估計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人群的喧嘩聲浪一波接一波砸來,空氣中飄著燃燒蠟燭的焦油味。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緝私局大樓前的景象讓他猛地剎住腳步。
上百號人將門前廣場擠得滿滿當當。幾十個舉著自拍桿的網(wǎng)紅正在不同角度直播,補光燈將晨曦照得慘白。
眾多媒體攝像機排成一列,記者們對著鏡頭聲嘶力竭地喊著什么。
更外圍是舉著白菊的民眾,有人拉著黑底白字的橫幅,上面寫著,【血債血償!嚴懲趙亮!】
“讓開!”林澈硬著頭皮往前擠。
一個戴著兔耳朵發(fā)箍的女主播看到林澈穿著緝私局制服,立刻把手機懟到他面前,“警察小哥哥,請問緝私局對包庇趙亮一事有何回應?周明遠烈士的撫恤金發(fā)了嗎?”
閃光燈瞬間連成一片。林澈抬手遮擋,卻摸到額頭上爆起的青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請讓一讓。”
“不知道?”女主播突然提高聲調(diào),表情夸張滑稽,“家人們聽到了嗎?緝私局警察說不知道撫恤金,周明遠烈士用命換來的正義就這么被敷衍!到底還有沒有天理了!”
人群頓時炸了鍋。
“官僚主義!”
“我們要真相!”
“趙亮死得太冤枉了!”
林澈的制服成了靶子。
有人開始往他身上扔礦泉水瓶,冰涼的液體順著后頸流進衣領。他咬緊牙關繼續(xù)往前擠,卻在臺階前被兩個彪形大漢攔住,是某大V的助理。
“警官別走啊,”大V舉著手機貼上來,“網(wǎng)友都在問,趙亮所謂的自殺是不是也是你們在混淆視聽,聽說他死前承認了貪污和殺人?”
“無可奉告。”林澈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大V突然變臉,對著鏡頭夸張搖頭,“大家看到了,這就是我們的執(zhí)法部門。周明遠烈士尸骨未寒,他們就這樣冷漠的對待老百姓的質(zhì)詢!”
“你們有完沒完!”林澈的拳頭已經(jīng)攥得發(fā)白。
就在這時,一個白發(fā)老人突然沖上來揪住林澈的衣領,“我兒子沒有殺人,他是清白的,你們憑什么污蔑他!”
老人渾濁的眼里布滿血絲,手里攥著張被揉爛的紙,上面是趙亮穿制服的照片,但上面被打上了“殺人犯”的血紅叉號。
林澈愣住了。
這是趙亮的父親趙國明。
“叔叔,您先冷靜一下,我們……”林澈試圖安撫老人。
“冷靜?”趙國明渾身發(fā)抖,從懷里掏出一疊照片砸在林澈臉上,“他們往我家門口油漆,給我老伴寄花圈,你們警察在哪?!現(xiàn)在讓我冷靜,我做錯了什么要冷靜?”
照片雪花般散落。
有被砸爛的窗戶,有寫滿“殺人償命”的墻壁,最刺眼的是一張P圖,趙國明夫婦跪在周明遠遺像前,脖子上掛著“罪人父母”的牌子。
林澈眼眶漸漸泛紅。
他彎腰撿起照片,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發(fā)抖。
“各位家人們,現(xiàn)在現(xiàn)場出現(xiàn)驚人一幕!”一個穿漢服的主播突然擠到最前面,“趙亮父親正在襲擊緝私局警察!大家禮物刷起來,過十萬點贊我們采訪這位‘殺人犯’的父親!”
趙國明像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
上百個手機鏡頭立刻對準了他蒼老的臉,閃光燈暴雨般傾瀉而下。
“不……我沒有……”老人踉蹌后退,卻被網(wǎng)紅們圍得水泄不通。
“說說你兒子怎么殺害周關長的?”
“趙亮收了多少臟錢?”
“用贓款享受生活你們良心不會痛么?”
林澈腦海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啪”一聲斷了。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林澈一腳踹翻了最近的補光燈。
叮鈴哐啷的爆裂聲中,他拽過那個大V的領子,“你們算什么東西,憑什么欺負一個老人家?”
現(xiàn)場瞬間寂靜,隨即爆發(fā)出更狂熱的騷動。
“警察打人啦!”
“快拍!特寫特寫,懟上去!”
“寶寶們今天來著了,禮物走一波!”
林澈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感覺有無數(shù)雙手在拉扯自己,無數(shù)張嘴在耳邊尖叫。后背突然一痛,不知誰用礦泉水瓶砸中了他的脊椎。
就在整個場面暴亂即將失控時……
“都住手!”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從臺階上方傳來。
那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人群瞬間像被按了暫停鍵,齊刷刷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