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穆云站在皇后賜給她的偏殿窗前，望著庭院里盛放的秋菊。入宮已經五日，蕭懷安出征北上，音訊全無。父親更是下落不明。這種等待的滋味，比想象中更難熬。
“卿姑娘?！耙粋€宮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福身行禮，“太醫院派人送來這個，說是給您的?！?
卿穆云接過那封燙金帖子，展開一看，愣住了——太醫院破格錄用她為女醫官，即日生效。
“這...“她手指微微發抖。太醫院自建院以來從未有過女醫官，更何況她這樣的平民女子。趙衍前些日子還當眾羞辱她，怎會突然改變態度？
宮女見她遲疑，輕聲道：“送信的人說，這是皇上的意思。您在瘟疫中的表現，皇上很是贊賞?！?
卿穆云眉頭微蹙。若是皇命，倒說得通。但為何皇上昨晚召見她時只字未提？
“來人還說什么了？“
“說請您今日未時去太醫院領官服印信，明日正式上任?！?
卿穆云將帖子放在案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蕭懷安給的玉佩。直覺告訴她這事蹊蹺，但若是皇命，拒絕就是抗旨。
“替我回話，說我準時到。“
宮女退下后，卿穆云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粒藥丸吞下。這是她自配的解毒丸，能防常見毒物。若真有人想害她，至少不會輕易得手。
未時將至，卿穆云在宮女陪同下前往太醫院。秋陽正好，照得太醫院的朱漆大門格外鮮亮。門前站著兩個小藥童，見她來了，恭敬行禮。
“卿大人，趙院使和其他大人都在后堂等您。“
卿穆云點點頭，跟著藥童穿過幾重院落。太醫院比她上次來時安靜許多，幾乎看不到其他醫官。這有些不尋常。
后堂門開著，趙衍獨自一人坐在主位上，面前案幾上放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官服和一方木盒，想必是印信。
“卿姑娘來了。“趙衍捋須微笑，態度與上次判若兩人，“快請進?！?
卿穆云停在門檻處，沒有立即進去：“其他大人呢？“
“臨時被召去給貴妃娘娘請脈了?！摆w衍指了指官服，“這是按你的尺寸趕制的，試試合不合身?！?
卿穆云緩步上前，卻沒有碰那官服：“下官何德何能，得院使大人如此器重?！?
“誒，卿姑娘醫術高明，老夫是真心佩服。“趙衍親自倒了杯茶遞給她，“以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這杯茶，就當老夫賠罪了?！?
卿穆云接過茶杯，卻沒有喝。茶色清亮，香氣撲鼻，看似上好的龍井，但她敏銳地嗅到一絲不該有的苦杏仁味。
“怎么，不給老夫這個面子？“趙衍瞇起眼睛。
卿穆云假裝抿了一口，實則滴水未沾：“院使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受寵若驚，一時失態?！?
趙衍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轉身去取案上的木盒：“這是你的官印，從今日起...“
他的話戛然而止。卿穆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丞相之女柳如煙，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
“柳小姐？“趙衍故作驚訝，“你怎么來了？“
柳如煙款款走入，目光如刀般刮在卿穆云身上：“聽聞今日太醫院新收女醫，特來道賀?！八t唇微勾，“怎么，不歡迎？“
卿穆云背脊發涼。柳如煙眼中的恨意幾乎化為實質，這絕不是來道賀的。
“柳小姐客氣了?！八粍勇暽睾笸税氩剑跋鹿俪鮼碚У?，不敢當小姐親自前來?！?
柳如煙輕笑一聲，突然轉向趙衍：“趙院使，我近日心口疼得厲害，能否請這位'神醫'給我看看？“
趙衍會意，立刻道：“自然可以。卿醫官，還不快給柳小姐診脈？“
卿穆云知道這是個陷阱，卻無法拒絕。她硬著頭皮上前：“請柳小姐伸出手來?！?
柳如煙伸出皓腕，腕上戴著一只翡翠鐲子，翠綠欲滴。卿穆云剛搭上手指，柳如煙突然尖叫一聲，猛地抽回手，鐲子“啪“地掉在地上，摔成兩截。
“你干什么！“柳如煙厲聲道，“這可是御賜的寶物！“
卿穆云立刻明白過來：“下官并未用力...“
“還敢狡辯！“柳如煙轉向趙衍，眼中含淚，“趙院使，你都看見了，她故意摔碎我的鐲子！“
趙衍沉下臉：“卿醫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煜蛄〗阗r罪！“
卿穆云咬牙：“下官無罪可賠?！?
“好個伶牙俐齒的賤人！“柳如煙突然變臉，“來人，給我掌嘴！“
兩個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卿穆云。其中一個掄起巴掌就要扇下，卿穆云猛地抬腳踹在她膝蓋上，婆子吃痛松手。另一個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卿穆云一肘擊中腹部，踉蹌后退。
“反了！“趙衍拍案而起，“來人啊，把這個以下犯上的賤婢拿下！“
門外立刻沖進幾個侍衛，將卿穆云團團圍住。她雖跟父親學過些拳腳，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被制服。
“你們設局害我！“卿穆云掙扎道。
柳如煙彎腰撿起斷鐲，冷笑道：“害你？這才剛開始呢?！八D向趙衍，“院使大人，我聽說前日陳國公府的小公子服藥后突然昏迷不醒，那藥方是誰開的來著？“
趙衍故作沉思：“好像是...卿醫官？“
“胡說！“卿穆云怒道，“我從未給陳國公府的人看過病！“
“藥方上可是清清楚楚寫著你的名字。“趙衍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抖開，“需要當面對質嗎？“
卿穆云如墜冰窟。這是個死局。陳國公是朝中重臣，若真認定她用藥失誤害了其子，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我要見皇上?！八а赖馈?
柳如煙大笑：“皇上？你以為皇上真看得上你這種賤民？不過是給蕭懷安個面子罷了?，F在他自身難保，誰還管你死活？“
“什么意思？“卿穆云心頭一緊。
“你還不知道？“柳如煙故作驚訝，“蕭世子輕敵冒進，中了胡人埋伏，全軍覆沒?，F在生死不明，八成已經...“
“你撒謊！“卿穆云厲聲打斷，胸口卻如被重錘擊中。蕭懷安出事了？不，不可能，他明明說過會避開西北山隘的埋伏...
趙衍冷笑：“是不是撒謊，很快就知道了。來人，把這個謀害國公之子的罪犯押送大理寺！“
侍衛粗暴地架起卿穆云。她知道此時反抗只會更糟，只能暫時順從，再想辦法脫身。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沖破阻攔，跌跌撞撞闖了進來。
“穆云！“
卿穆云渾身一震：“爹？！“
卿松滿臉血污，左臂不自然地垂著，顯然受了重傷。但他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直撲趙衍：“趙衍！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當年若不是我...“
“攔住他！“趙衍厲聲喝道。
侍衛一擁而上。卿松雖然受傷，身手卻異常矯健，幾下就放倒兩個侍衛，沖到卿穆云身邊：“女兒，快走！這是個圈套！“
“爹，你的傷...“
“別管我！“卿松將一個布包塞進她手中，“拿著這個去找皇上，誰都別信！尤其是...“
一支利箭突然從窗外射入，正中卿松后心。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爹！“卿穆云尖叫著撲上去。
卿松嘴角溢出鮮血，卻還死死抓著女兒的手：“走...快走...“
又是一箭，這次直接穿透了卿松的咽喉。他睜大眼睛，緩緩倒下，再無聲息。
“不！“卿穆云抱著父親的尸體，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殘忍。
趙衍和柳如煙也驚呆了，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放冷箭。
“誰干的？“趙衍厲聲問。
沒人回答。窗外靜悄悄的，仿佛那兩箭是鬼魅所為。
卿穆云顫抖著打開父親塞給她的布包——里面是一個小巧的木匣，匣中放著一枚精致的玉印，印紐雕刻著鳳凰，底部刻著幾個古篆字。她不懂篆書，但這玉印顯然非同尋常。
“給我！“趙衍突然撲過來，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卿穆云本能地將玉印藏入袖中，同時抓起案上的茶壺砸向趙衍。熱水濺了老頭一臉，他慘叫一聲后退。
趁這空隙，卿穆云沖向側門。柳如煙想阻攔，被她一把推開。兩個婆子追上來，卿穆云抄起門邊的掃帚橫掃過去，暫時逼退她們。
身后傳來趙衍歇斯底里的吼聲：“抓住她！奪回玉??！“
卿穆云拼命奔跑，穿過太醫院錯綜復雜的院落。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前方卻是一堵高墻，無路可逃。
絕境中，她看到墻角有個狗洞，勉強能容一人通過。顧不得體面，她鉆了出去，落入一條狹窄的后巷。
站起身時，袖中的玉印滑落在地。卿穆云彎腰去撿，突然聽到頭頂有破空之聲。她本能地一偏頭，一支箭擦著臉頰飛過，在墻上撞出火花。
抬頭看去，對面屋頂上一個黑影正張弓搭箭，瞄準她的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巷口突然沖出一輛馬車，堪堪擋在她與弓箭手之間。車簾掀起，露出一張意想不到的臉——三皇子周景??！
“上車！快！“三皇子伸手喊道。
卿穆云來不及多想，抓起玉印跳上馬車。又是一箭射來，釘在車框上，離她的手指只有寸許。
三皇子一把拉上車簾，喝道：“走！“
馬車疾馳而去，拐過幾個彎后，終于甩掉了追兵。
卿穆云癱坐在車廂里，懷中緊抱著父親的遺物，淚水無聲滑落。短短半個時辰，她失去了父親，成了逃犯，而蕭懷安...不，她拒絕相信柳如煙的話。蕭懷安一定還活著，必須活著！
“卿姑娘?！叭首舆f過一塊手帕，“節哀。“
卿穆云沒有接手帕：“殿下為何會在那里？“
三皇子不以為忤：“孤收到密報，說今日太醫院有好戲看。沒想到是這么一出?！八抗饴湓谇淠略剖种械挠裼∩希澳芙o我看看嗎？“
卿穆云猶豫片刻，還是遞了過去。三皇子仔細端詳玉印，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果然如此...“他喃喃道。
“殿下知道這是什么？“
三皇子沒有直接回答：“卿姑娘可聽說過二十年前的北境屠村案？“
卿穆云心頭一震：“那是我家鄉...我娘和許多親人死在那場屠殺中?！?
“那你可知，蕭遠山為何要屠村？“
卿穆云搖頭。父親從未細說，只道是蕭遠山殘暴嗜殺。
三皇子輕撫玉印上的鳳凰：“因為有人告訴他，村里藏了前朝余孽，正在密謀造反?！八嘈σ宦?，“而那個'余孽'，正是你母親——前朝最后一位公主?！?
卿穆云如遭雷擊：“什么？！“
“這枚玉印是你母親的身份證明。蕭遠山屠村后才發現殺錯了人，但為時已晚。“三皇子嘆息，“這些年他一直暗中補償幸存者，尤其是你父親。“
卿穆云腦中一片混亂。母親是前朝公主？那她豈不是...不，這太荒謬了！
“為什么現在又有人要搶這玉?。俊?
“因為有人不希望這個秘密曝光。“三皇子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趙衍當年是告密者，他怕事情敗露。“
馬車突然停下，外面侍衛低聲道：“殿下，前面有禁軍設卡?！?
三皇子皺眉：“看來趙衍動作很快。“他轉向卿穆云，“你現在是欽犯，我不能公然庇護你。但我會安排人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要見皇上?！扒淠略茍远ǖ溃案赣H拼死讓我帶著玉印去找皇上，一定有他的道理?！?
三皇子沉思片刻，突然笑了：“有膽識。好，我幫你?！八麖淖幌氯〕鲆惶滋O衣服，“換上這個，我帶你混進宮?！?
卿穆云換上衣服，將玉印貼身藏好。父親的血仇，蕭懷安的下落，還有母親的身份之謎...這一切，只有皇上能給她答案。
馬車再次啟動，穿過重重街巷，向著皇宮駛去。卿穆云透過車簾縫隙，看到城墻上貼著的通緝令——上面赫然畫著她的臉。
短短一日，她從受人尊敬的醫女，變成了殺害朝廷命官（趙衍竟在混亂中被人殺了）的在逃欽犯。而這一切，都源于那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柳如煙...趙衍...卿穆云握緊拳頭。若有機會，她定要這些人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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