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吱呀作響，每一次顛簸都讓卿穆云手腕上的鐐銬更深地勒進皮肉。她已經三天滴水未進，嘴唇干裂出血，眼前陣陣發(fā)黑。
大理寺的審判像一場鬧劇。沒有證人，沒有證據(jù)，只有趙衍的尸體和柳如煙聲淚俱下的指控——卿穆云不僅謀害趙院使，還意圖毒殺陳國公之子。盡管三皇子極力周旋，她仍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返京。
最可笑的是，直到被押上囚車，她都沒能見到皇上。三皇子承諾會想辦法，但五天過去了，音訊全無。
“賤人，喝水嗎？“押解的官差踢了踢囚車欄桿，晃了晃手中的水囊。
卿穆云別過臉去。她知道這些人的把戲——給她水喝，然后找借口說她試圖逃跑，當場格殺。這一路上，已經有兩個官差“不小心“說漏嘴，提到有人出高價買她的命。
夕陽西沉，囚車轉入一條偏僻的山路。官差們突然緊張起來，手按在刀柄上東張西望。
“頭兒，這地方不對勁。“一個年輕官差低聲道。
領頭的吐了口唾沫：“怕什么？一個弱女子，還能翻了天？“
話音未落，一支箭破空而來，正中他的咽喉。領頭官差瞪大眼睛，撲通倒地。
“有埋伏！“
官差們拔刀四顧，卻連敵人在哪都看不到。又是幾支箭從不同方向射來，精準地放倒了剩下的人。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卿穆云甚至沒來得及害怕。
山林中竄出幾個黑衣人，動作利落地搜查官差尸體，取下鑰匙打開囚車。
“卿姑娘，得罪了。“為首的黑衣人一把抱起虛弱不堪的卿穆云，“世子派我們來救你。“
卿穆云渾身一震：“蕭懷安...他還活著？“
黑衣人沒有回答，只是迅速將她帶進密林深處。那里拴著幾匹駿馬，其中一匹背上綁著個簡易擔架。
“先離開這里再說。“
卿穆云被小心地安置在擔架上。黑衣人給她喂了幾口水，又往她嘴里塞了顆藥丸。
“含著，能恢復力氣。“
藥丸帶著淡淡的參味，是她熟悉的配方——蕭懷安曾經給過她同樣的藥。這細微的熟悉感讓她眼眶發(fā)熱。
馬隊趁著夜色疾馳，穿過密林，蹚過小溪，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在一處隱蔽的山洞前停下。
洞內早有準備——干草鋪成的床，小火堆上架著藥罐，甚至還有一套干凈的男子衣衫。
“卿姑娘，先休息。明日我們再趕路。“黑衣人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在下墨離，世子的貼身侍衛(wèi)。“
卿穆云記得他，蕭懷安曾介紹過。“墨護衛(wèi)，蕭懷安到底怎么樣了？前線傳回的消息說他...“
“那是假消息。“墨離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世子確實中了埋伏，但突圍成功了。現(xiàn)在被困在狼牙谷，情況危急。“
卿穆云心頭一緊：“那為何不派援兵？“
“朝廷認為情報不可靠，不肯發(fā)兵。“墨離苦笑，“世子臨行前交代，若他一個月內沒有消息，就讓我?guī)巳ゾ饶恪]想到你出事比他還早。“
卿穆云低頭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腕。一個月...蕭懷安被困多久了？
“我要去找他。“
墨離搖頭：“太危險了。世子命令我?guī)闳ソ习仓?..“
“那是他的命令，不是我的。“卿穆云抬頭，眼中燃起火焰，“給我地圖和干糧，我自己去。“
墨離怔了怔，突然笑了：“世子說過，你若執(zhí)意要去，就把這個給你。“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卿穆云急切地拆開，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云兒，若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已陷入險境，而你平安脫困。不要來找我！北境兇險，非你所能應對。墨離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這一世，我只要你活著。——懷安“
信紙上有幾處皺褶，像是被水打濕過。卿穆云想象蕭懷安寫這封信時的樣子，胸口一陣刺痛。
“他總是一意孤行。“她輕聲道，將信紙貼近心口，“這次輪到我了。“
墨離嘆了口氣，從行囊中取出一套輕甲和一把短劍：“世子猜到你會這么說。這是他為你準備的。“
輕甲是特制的，比常規(guī)鎧甲小巧許多；短劍也較一般兵器輕便，劍柄上纏著防滑的布條。卿穆云撫過這些物件，仿佛觸摸到了蕭懷安為她考慮的心思。
“還有這個。“墨離又取出一個小木盒，“世子說，只有在你執(zhí)意要去前線時才能給你。“
木盒里是一張精細的羊皮地圖，標注了從京城到北境的每條小路和關卡，還有幾處只有蕭家軍才知道的密道。地圖邊緣寫滿了小字——敵軍可能的埋伏點、最佳行軍路線、甚至各個關卡的守將姓名和喜好。
這是蕭懷安親手繪制的行軍指南。卿穆云眼眶發(fā)熱，他早料到她可能會去，所以準備了這一切。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墨離搖頭：“沒有'我們'。我得回京城打探消息，聯(lián)絡其他蕭家舊部。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我一個人反而好隱蔽。“卿穆云已經站起身，開始研究地圖，“女扮男裝，扮作藥商學徒，應該能混過關卡。“
墨離還想勸阻，但看到卿穆云堅定的眼神，知道多說無益。他默默取出更多裝備：偽裝用的假胡子、通關文牒、幾包應急藥材...
“至少等天亮再走。“他最終妥協(xié)道，“我先教你些基本的防身術。“
接下來的半天里，墨離緊急訓練卿穆云如何使用短劍和弓弩。出乎他意料的是，卿穆云學得極快，尤其對戰(zhàn)場上的危險點有種本能的警覺。
“怪了，“墨離撓頭，“你好像早知道敵人會從哪里進攻似的。“
卿穆云沒有解釋。那些前世記憶中的戰(zhàn)場畫面，此刻成了她最好的老師。蕭懷安是如何戰(zhàn)死的，敵軍是如何埋伏的，她都一清二楚。
日落時分，卿穆云換上了男裝，貼上假胡須，腰間別著短劍，背上藥箱，活脫脫一個少年藥商。墨離遞給她一塊玉佩。
“蕭家軍的信物。若遇到麻煩，就找當?shù)赜惺捈一沼浀纳啼仯鍪具@個，他們會幫你。“
卿穆云將玉佩收好，翻身上馬：“告訴蕭懷安，等我。“
墨離鄭重點頭：“保重。“
馬兒嘶鳴一聲，載著卿穆云奔向北方。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去，將徹底改變這場戰(zhàn)爭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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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天后，北境狼牙谷外圍。
卿穆云趴在雪地里，凍得嘴唇發(fā)紫。連日的奔波讓她瘦了一圈，臉上滿是風霜痕跡。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緊盯著遠處的敵軍營地。
這半個月堪稱噩夢。先是混過關卡時差點被識破，后是在山中迷路險些凍死。最危險的一次，她誤入胡人巡邏區(qū)，靠裝聾作啞才蒙混過關。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此刻，她終于找到了蕭懷安被困的位置——狼牙谷，一個形似狼牙的狹窄山谷。谷口被胡人大軍封鎖，谷內隱約可見大周軍隊的旗幟。
卿穆云仔細觀察敵軍布防。與前世記憶中不同，這次胡人沒有在西北山隘設伏，而是將主力集中在谷口。蕭懷安顯然改變了戰(zhàn)術，卻仍陷入重圍，說明敵軍早有準備。
“果然有內鬼。“卿穆云喃喃自語。
她悄悄退回藏身的山洞，借著微弱的火光研究地圖。蕭懷安標注了一條秘密小徑，可以從山背面潛入谷中。問題是，那條路現(xiàn)在很可能也被敵軍監(jiān)視。
正思索間，洞外傳來腳步聲。卿穆云立刻拔出短劍，屏息貼在洞壁。
“卿...姑娘？“一個嘶啞的聲音試探著叫道。
卿穆云一愣，這聲音有些耳熟。
“是我，陳三。“那人繼續(xù)道，“世子的親兵，在京城見過您。“
卿穆云謹慎地探頭，看到一個滿身是血的大周士兵站在洞外。借著月光，她認出了這張臉——確實是蕭懷安的親兵之一。
“你怎么找到我的？“
陳三踉蹌著進洞，癱坐在地上：“不是找您...是突圍求救...看到山洞有光...“他氣息微弱，顯然受了重傷。
卿穆云立刻為他檢查傷勢。左肩中箭，右腿刀傷，最嚴重的是腹部的貫穿傷，已經感染化膿。
“別說話，我先幫你處理傷口。“
陳三卻抓住她的手：“來不及了...世子危在旦夕...敵軍切斷了水源...將士們已經三天沒喝水了...“
卿穆云心頭一緊。斷水三日，再精銳的軍隊也會崩潰。
“谷中可有傷患？“
“兩百多...軍醫(yī)前天戰(zhàn)死了...“陳三突然劇烈咳嗽，嘔出一口血，“卿姑娘...您怎么在這...“
“我來救他。“卿穆云簡單包扎了他的傷口，“敵軍布防如何？“
陳三艱難地描述了谷口的情況。與卿穆云觀察的差不多，但有個關鍵信息——敵軍主帥每晚子時會去前沿視察，那時防御最松懈。
“還有...內鬼...“陳三氣息越來越弱，“情報...被泄露...“
卿穆云握緊他的手：“撐住，我?guī)慊毓壤铩！?
陳三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塊染血的布：“布防圖...給世子...“他的手突然垂下，再無聲息。
卿穆云閉了閉眼，將布防圖收好，輕聲道：“謝謝。你的忠誠，蕭懷安會知道的。“
她迅速收拾行裝，趁著夜色向秘密小徑摸去。陳三的死給了她一個大膽的想法——偽裝成他的尸體混進去。
秘密小徑果然有敵軍把守，但只有兩個哨兵，正圍著火堆打盹。卿穆云將藥箱藏好，只帶短劍和藥材，臉上抹了把土，裝作重傷的樣子，跌跌撞撞向哨兵走去。
“救...救命...“她用胡語呻吟道。
哨兵驚醒，舉刀喝問：“誰？“
“斥候...隊...“卿穆云故意口齒不清，“遭遇...周軍...“
一個哨兵上前查看，剛彎腰就被卿穆云的短劍刺穿咽喉。另一個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她投出的匕首命中胸口。
解決掉哨兵，卿穆云迅速換上其中一人的外衣，取下通行令牌，繼續(xù)向谷內前進。
小徑狹窄崎嶇，好幾次她差點滑落懸崖。但想到蕭懷安和將士們正瀕臨絕境，她又咬牙堅持。
終于，在天蒙蒙亮時，她看到了第一頂大周軍營的帳篷。
“站住！“一個虛弱但仍警惕的聲音喝道。
卿穆云舉起雙手：“我是大夫，來救你們的。“
幾個士兵從隱蔽處走出，用長矛指著她：“胡說！哪來的大夫？“
卿穆云取下假胡須，擦掉臉上的偽裝：“我是卿穆云，蕭世子的未婚妻。“
士兵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長些的突然瞪大眼睛：“是您！我在京城見過您！真的是世子的未婚妻！“
消息很快傳開，士兵們攙扶著引卿穆云去中軍帳。沿途所見觸目驚心——傷員橫七豎八地躺在露天，嘴唇干裂，有的已經神志不清；還能行動的士兵也面色灰敗，步履蹣跚。
中軍帳前，一個高大的背影正在井邊打水——其實井早已干涸，那人只是習慣性地重復這個動作。
卿穆云喉嚨發(fā)緊：“蕭...懷安？“
那人猛地轉身。天啊，那是蕭懷安嗎？他瘦得脫了形，臉上滿是血污和胡茬，只有那雙眼睛依然如星辰般明亮。
“云...兒？“蕭懷安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我在做夢嗎？“
卿穆云跑過去，卻在即將觸碰到他時剎住腳步——周圍都是士兵，她不能失態(tài)。
“我?guī)Я私舛就韬退摇！八杆偾袚Q到醫(yī)者角色，“先救治重傷員。“
蕭懷安如夢初醒，立刻下令召集還能行動的士兵。卿穆云帶來的幾十個水囊和藥材雖不多，但足以救回最危重的傷員。
接下來的半天里，卿穆云不眠不休地救治傷患。蕭懷安始終跟在她身邊，遞工具，按吩咐熬藥，偶爾他們的手指相觸，都能感受到彼此微微的顫抖。
直到日落西山，最后一個重傷員處理完畢，卿穆云才允許自己癱坐在一塊大石上。蕭懷安立刻遞上一杯熱水，水中飄著幾片珍貴的參片。
“你怎么來了？“他低聲問，聲音里滿是心疼和后怕。
卿穆云從懷中取出陳三用命換來的布防圖：“因為這個。還有...“她直視蕭懷安的眼睛，“因為我記得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蕭懷安瞳孔一縮：“你...全部想起來了？“
“足夠多。“卿穆云輕聲道，“足夠我知道敵軍會在西北山隘設伏，足夠我認出他們的戰(zhàn)術，也足夠我...“她的聲音哽咽了，“足夠我知道不能再次失去你。“
蕭懷安的手緊緊握住她的，不顧周圍士兵的目光：“這次不會了。有了這份布防圖，我們可以反擊。“
卿穆云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有內鬼。敵軍對你的每一步行動都了如指掌。“
“我知道。“蕭懷安冷笑，“兵部侍郎王煥，已經派人回去報信了。現(xiàn)在，我們先解決眼前的困境。“
他召集眾將議事。卿穆云作為“唯一見過敵軍最新布防的人“受邀參加。當她說出敵軍主帥每晚子時巡視前沿的習慣時，眾將眼前一亮。
“我們可以聲東擊西。“老將周毅拍案道，“派小隊佯攻東側，吸引注意，主力從西側突襲，直取敵軍大營！“
蕭懷安補充道：“關鍵是速度。必須在敵軍反應過來前摧毀他們的指揮系統(tǒng)。“
卿穆云想起前世蕭懷安戰(zhàn)死的場景，突然道：“敵軍最精銳的鐵騎埋伏在西北山隘，必須有人牽制他們。“
眾將驚訝地看著她。蕭懷安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
“我...“卿穆云急中生智，“來時觀察到的。“
蕭懷安沒有追問，只是調整了部署：“那我們就派弓弩手埋伏在隘口兩側，等鐵騎出動時，亂箭射殺。“
計劃敲定，眾將分頭準備。蕭懷安留下卿穆云，輕聲道：“今晚你留在后方，照顧傷員。“
卿穆云搖頭：“我要跟你一起。我認得敵軍主帥的樣子，可以幫你指認。“
“太危險了！“
“比女扮男裝穿越敵占區(qū)還危險嗎？“卿穆云反問。
蕭懷安語塞，最終嘆了口氣：“跟緊我，不許逞強。“
子夜時分，戰(zhàn)斗打響。一切都如計劃般順利——東側佯攻吸引了敵軍主力，蕭懷安親率精銳從西側突襲，直插敵軍心臟。
卿穆云緊隨其后，親眼目睹蕭懷安在戰(zhàn)場上的英姿。他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與平日那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判若兩人。
“那就是主帥！“卿穆云突然指向一個正在上馬的金甲將領。
蕭懷安立刻帶人沖殺過去。金甲將領見勢不妙，掉頭就跑，卻被一支不知從哪射來的箭命中后心，栽下馬來。
敵軍頓時大亂。與此同時，西北山隘果然殺出一支鐵騎，卻被早有準備的大周弓弩手射得人仰馬翻。
天亮時分，戰(zhàn)斗結束。胡人大軍潰敗，狼牙谷之圍解除。
戰(zhàn)后清點，大周軍傷亡不到百人，卻殲敵數(shù)千，堪稱大捷。將士們歡呼雀躍，將卿穆云和蕭懷安高高拋起，稱他們是“天作之合“。
三日后，大軍啟程返京。蕭懷安和卿穆云并轡而行，身后是凱旋的軍隊。
“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清內鬼。“蕭懷安低聲道，“王煥背后肯定還有人。“
卿穆云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父親...“她的聲音哽咽了。
蕭懷安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墨離傳信告訴我了。我會讓兇手血債血償。“
“不只是報仇。“卿穆云從貼身處取出那枚鳳凰玉印，“父親用命保護了這個。三皇子說...我母親是前朝公主。“
蕭懷安震驚地看著玉印：“所以當年我父親...“
“被人誤導了。“卿穆云苦笑，“我們兩家的恩怨，竟源于一場陰謀。“
蕭懷安沉默良久，突然勒住馬：“云兒，看。“
前方是一片開闊的草地，遠處群山如黛，頭頂星河璀璨。
“真美。“卿穆云仰頭望著星空。
蕭懷安下馬，扶她下來，然后單膝跪地：“卿穆云，前世我們無緣相守，這一世我發(fā)誓不再錯過。你愿意...嫁給我嗎？“
卿穆云眼眶濕潤。前世今生，兩世糾纏，他們終于走到了這一刻。
“我愿意。“她輕聲回答，淚水滑落。
蕭懷安站起身，珍而重之地將一個指環(huán)戴在她手上：“這是我祖母留下的，據(jù)說能保佑佩戴者平安長壽。“
卿穆云也從頸間取下一直貼身佩戴的玉佩——蕭懷安送她的那枚：“這是我唯一的貴重物品，送給你。“
他們在星光下交換信物，相擁而吻。遠處，不知哪個士兵先看到了這一幕，歡呼起來。很快，整個軍隊都在歡呼，為他們的將軍和救命恩人送上祝福。
這一刻，仿佛前世的遺憾都被彌補，命運終于轉向了光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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