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崎嶇不平，馬車顛簸得厲害。卿穆云靠在窗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袖中的云紋玉佩。離開京城已經五日，蕭懷安的聲音卻仿佛還在耳邊回響——“等我“。
“又在想那蕭家小子？“卿松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疲憊。
卿穆云收起玉佩：“沒有。“
“哼。“卿松甩了下馬鞭，“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晚你偷偷出去見他。穆云，爹是為你好。蕭家與我們...“
“有血海深仇，我知道。“卿穆云輕聲打斷，“但蕭懷安說，他父親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補償北境的孤兒寡婦...“
卿松猛地勒住馬，馬車劇烈一晃。“他告訴你這些？“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補償？拿什么補償？你娘，你外公外婆，還有村里那一百多口人，拿什么補償？！“
卿穆云渾身一顫。這是父親第一次具體說起那場屠殺中死去的親人。
“娘...也死在那一晚？“
卿松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仿佛后悔自己說漏了嘴。他重新揮動馬鞭，馬車繼續前行。“到了青河鎮，我會告訴你一切。“他最終說道，“現在，把那個玉佩扔了。“
卿穆云下意識捂住袖子：“爹！“
“那是蕭家的東西！“卿松厲聲道，“你娘若在天有靈，絕不會允許你收仇人之子的信物！“
一陣冷風吹開車簾，卿穆云打了個寒顫。父親眼中的恨意如此之深，讓她心驚。她默默縮回角落，手指卻將玉佩攥得更緊了。
夜深人靜，父女二人在路邊客棧住下。卿穆云躺在硬板床上，久久無法入睡。窗外，一輪殘月掛在樹梢，投下凄清的光。
她取出玉佩，借著月光細細端詳。玉上的云紋雕刻精細，背面還刻著一個小小的“安“字——想必是蕭懷安的乳名。指尖輕撫過那個字，心頭突然涌起一陣莫名的酸楚。
“云兒...“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記憶中響起。
卿穆云猛地坐起身，額頭滲出冷汗。又是那個夢的片段——戰場上，銀甲將軍滿身是血，卻還在對她微笑...
她翻身下床，輕手輕腳走到窗前。夜風拂過面頰，帶走些許燥熱。自從離開京城，那個夢境越來越清晰，每次醒來都淚流滿面，卻不知為何如此悲傷。
“蕭懷安說...我們前世就相識...“卿穆云喃喃自語，“可這怎么可能？“
月光下，玉佩泛著柔和的青光。恍惚間，她似乎看到玉中有什么圖案在流動。定睛看去，卻又什么都沒有。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她對著玉佩輕聲道，“那就給我一個更明確的提示吧。“
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像是在回應她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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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蕭懷安狠狠抽了一鞭，胯下駿馬箭一般沖出去，將身后的侍衛甩開一大截。北上的官道在晨光中延伸，兩旁的山林飛速后退。
“世子！慢些！“墨離在后面大喊，“小心埋伏！“
蕭懷安充耳不聞。五日來他不眠不休地追趕，換了好幾匹馬，卻始終沒見到卿穆云父女的蹤影。三皇子那句“北境不太平“像根刺扎在他心頭——前世這時候，確實有胡人騷擾邊境，死了不少人。
如果卿穆云正好遇上...
蕭懷安不敢往下想，只能不斷催促馬匹加速。前世的悲劇絕不能重演！
正午時分，他在一處岔路口勒住馬。兩條路都通向北方，一條是官道，平坦但繞遠；另一條是小路，崎嶇但近得多。
“世子，走哪邊？“墨離氣喘吁吁地趕上。
蕭懷安皺眉思索。卿松帶著女兒，按理說會走安全的官道。但直覺告訴他，卿松這樣刻意避開蕭家的人，很可能會選小路。
“你帶兩個人走官道，我走小路。“蕭懷安決定道，“發現蹤跡立刻發信號。“
墨離想反對，但看到主子堅決的眼神，只得點頭應下。
小路確實崎嶇難行，有些地方甚至被山洪沖毀，只能牽馬步行。蕭懷安一邊走一邊留意路上的車轍痕跡，卻一無所獲。
太陽西斜時，他來到一處山澗。溪水潺潺，清澈見底。蕭懷安蹲下身洗了把臉，突然注意到水底有什么東西閃閃發亮。
他伸手撈起——是一枚銅錢，還很新，應該是最近掉的。環顧四周，岸邊有馬車停留的痕跡，還有幾個新鮮的腳印。
心跳加速，蕭懷安沿著腳印方向追去。繞過一片樹林后，他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車簾掀起，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彎腰在溪邊打水。
卿穆云！
蕭懷安差點喊出聲，卻硬生生忍住。卿松肯定也在附近，貿然現身只會引發沖突。他悄悄靠近，躲在一棵大樹后觀察。
卿穆云打了水，卻沒有立即回馬車，而是坐在一塊大石上發呆。她看起來憔悴了不少，眼下有明顯的青黑，想必這幾日也沒休息好。
蕭懷安心頭一緊，正猶豫要不要現身，卻見卿穆云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他送的玉佩！月光下，她輕撫玉佩的樣子讓蕭懷安胸口發燙。
“云兒...“他情不自禁輕喚出聲。
卿穆云猛地抬頭，警覺地環顧四周：“誰？“
蕭懷安從樹后走出：“是我。“
卿穆云瞪大眼睛，手中的水囊掉在地上。“你...你怎么...“
“我說過會找到你。“蕭懷安向前幾步，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你還好嗎？“
卿穆云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月光照在蕭懷安臉上，勾勒出他堅毅的輪廓。他風塵仆仆，眼下同樣帶著疲憊的陰影，顯然這一路也沒少吃苦。
“我爹就在附近。“她最終低聲道，“你快走吧。“
“聽我說完就走。“蕭懷安急切道，“北境最近不太平，有胡人騷擾邊境。你們最好別去青河鎮，至少等局勢穩定...“
“你怎么知道我們要去青河鎮？“卿穆云驚訝地問。
蕭懷安一愣——前世卿穆云曾提過她的家鄉是青河鎮，但這一世她還沒告訴他。“我...猜的。“
卿穆云瞇起眼睛：“你又在隱瞞什么。“
遠處傳來卿松的呼喚：“穆云？打水怎么這么久？“
蕭懷安臉色一變：“我得走了。記住，別去青河鎮！“他轉身欲走，卻被卿穆云一把拉住。
“等等。“她飛快地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袋塞給他，“路上小心。“
蕭懷安接過袋子，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是她配的傷藥。心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深看了卿穆云一眼，轉身消失在樹林中。
卿穆云呆立原地，手中緊攥著玉佩，直到父親的聲音再次傳來才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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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青河鎮外。
卿穆云站在馬車旁，望著不遠處的村落，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懼。這個她毫無記憶的“家鄉“，此刻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陌生。
“爹，我們一定要進去嗎？“她輕聲問，“蕭懷安說北境不太平...“
卿松冷笑：“怎么，現在你更信仇人之子的話了？“他甩鞭指向村落，“那里有你娘唯一的遺物，我必須要回來。“
卿穆云不再多言，跟著父親駕車進村。村子很小，不過幾十戶人家。見到陌生馬車，幾個村民好奇地張望，卻沒人上前打招呼。
卿松將馬車停在一間破舊的茅屋前。屋子顯然多年無人居住，門上的鎖已經銹跡斑斑。
“你在這兒等著。“卿松取下包袱，“我進去取點東西就出來。“
卿穆云點點頭，目送父親撬開鎖進了屋。暮色漸濃，村子里安靜得詭異，連聲犬吠都沒有。她不安地環顧四周，突然注意到不遠處的大樹下站著幾個陌生人，正朝這邊張望。
那些人衣著像是商人，但站姿卻像軍人，腰間鼓鼓的，像是藏著什么。卿穆云心頭警鈴大作——蕭懷安的警告在耳邊回響。
她正想進屋告訴父親，那群人卻突然朝這邊走來。卿穆云顧不得許多，沖進屋內：“爹！外面有可疑的人！“
卿松正在翻找墻角的暗格，聞言立刻起身：“多少人？“
“五六個，看起來不像普通村民...“
卿松臉色一變，迅速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木匣塞進懷里：“從后門走，快！“
父女二人剛沖出后門，就聽到前門被踹開的聲響。卿松拉著女兒鉆進屋后的玉米地，貓腰疾行。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咒罵聲。
“分開走！“卿松將一個包袱塞給卿穆云，“去鎮上找劉鐵匠，他知道怎么聯系我！“
“爹！“
“走！“卿松狠狠推了女兒一把，自己則朝另一個方向跑去，故意弄出很大聲響引開來人。
卿穆云咬牙鉆進一條小路，拼命奔跑。胸口劇烈起伏，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聲。她不敢回頭，只能一直跑，直到雙腿發軟，才躲進一處廢棄的窯洞。
蜷縮在黑暗中，卿穆云終于有時間思考。那些是什么人？為什么追他們？父親說的“娘唯一的遺物“又是什么？
她摸索著懷中的玉佩，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恍惚間，前世記憶的碎片再次浮現——戰火，鮮血，蕭懷安倒下的身影...這一次，畫面更加清晰，她甚至能看見箭矢飛來的方向，聽見敵軍將領的獰笑...
“西北方的小路...“卿穆云突然脫口而出，隨即愣住了。她怎么會知道敵軍埋伏在西北方？這是前世的記憶嗎？
遠處傳來犬吠聲，卿穆云屏住呼吸。如果那些人是沖他們父女來的，鎮上也不安全。她現在該去哪？
蕭懷安...這個名字突然浮現在腦海。如果他在，會怎么做？
卿穆云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回京城找蕭懷安。只有他能解釋這些混亂的記憶碎片，也只有他能幫她找到父親。
小心翼翼摸出窯洞，卿穆云借著月光辨認方向。京城在南邊，徒步至少要十天。她摸了摸腰間的小藥囊和僅剩的幾個銅板，咬唇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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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安猛地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里衣。夢中，卿穆云滿身是血，向他伸出手卻怎么也夠不到...
“世子！“墨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有緊急軍報！“
蕭懷安披衣起身，開門接過信函。拆開一看，臉色頓變——北境胡人集結兵力，襲擊了邊境三個村落，朝廷決定派兵鎮壓。
而領兵的人選，赫然是他自己！
“什么時候出發？“蕭懷安沉聲問。
“明日卯時。“墨離低聲道，“將軍已經應下了。“
蕭懷安握緊信函。前世這場戰役他并未參與，而是由父親領兵。如今歷史改變了，但危險依然存在。更糟的是，卿穆云父女很可能已經到達北境...
“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世子，已經宵禁了...“
蕭懷安已經抓起披風大步出門。他必須找到卿穆云，哪怕翻遍整個京城！
令他沒想到的是，剛出府門，他就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卿穆云站在街角的陰影里，衣衫襤褸，面色蒼白，卻在他出現的瞬間挺直了背脊，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云兒！“蕭懷安沖過去，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真實的觸感讓他懸了多日的心終于落下，“你沒事...太好了...“
卿穆云在他懷中微微發抖，卻沒有推開他。“我記起來了...“她的聲音輕如耳語，“前世...你戰死在西北山隘...萬箭穿心...“
蕭懷安渾身一震，松開她些許，好能看清她的臉：“你...你想起來了？“
“只有片段。“卿穆云眼中含淚，“但足夠讓我知道你沒說謊。我...我也是重生的，對嗎？“
蕭懷安喉頭發緊，只能點頭。
“為什么我沒早想起來？“卿穆云痛苦地問，“如果早點記起，我爹就不會...“
“你爹怎么了？“蕭懷安警覺地問。
卿穆云簡單講述了青河鎮的遭遇。蕭懷安越聽臉色越沉：“那些人不是胡人，是沖著你們去的！“
“為什么？我們只是平民...“
“不，你們不是。“蕭懷安握住她的手，“你父親手中那樣'遺物'，很可能關系到一個重大秘密。這也是為什么前世...“
他的話被一陣馬蹄聲打斷。一隊禁軍舉著火把朝這邊奔來。
“蕭世子！“為首的將領高聲道，“皇上有旨，命您即刻入宮議事！“
蕭懷安皺眉：“這么晚？“
“北境急報，胡人已攻破兩座邊城！“
卿穆云臉色煞白：“我爹...“
蕭懷安緊緊握住她的手：“跟我一起進宮。現在只有皇上能幫我們了。“
卿穆云想退縮，但想到生死未卜的父親，還是點了點頭。
馬車上，蕭懷安低聲道：“一會兒見到皇上，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驚訝。前世的一些事，這一世或許會有不同。“
卿穆云不明所以，但沒時間多問。馬車已經駛入宮門，向著燈火通明的御書房疾馳而去。
御書房內，皇帝周胤正背對著門看地圖。聽到通報，他轉過身來，目光在卿穆云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這位就是卿姑娘？“皇帝的聲音出奇地溫和。
蕭懷安拉著卿穆云跪下：“正是。臣斗膽帶她入宮，實有要事稟報。“
皇帝擺擺手：“起來吧。你們是為了北境的事？“
“不止。“蕭懷安抬頭直視皇帝，“臣懷疑襲擊邊境的不是胡人，而是有人假扮胡人，目的是追殺卿姑娘父女。“
皇帝眼中精光一閃：“何以見得？“
蕭懷安簡要復述了卿穆云的遭遇。皇帝聽完，沉默良久，突然問道：“卿姑娘，你父親帶你去青河鎮，是為了取什么？“
卿穆云看了蕭懷安一眼，得到鼓勵的眼神后答道：“家父說是...娘親的遺物。“
“什么樣的遺物？“
“一個木匣，家父沒讓我看里面是什么。“
皇帝長嘆一聲，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二十年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蕭懷安和卿穆云面面相覷。皇帝似乎知道些什么。
“陛下...“蕭懷安試探地開口。
“蕭愛卿。“皇帝打斷他，“明日你依舊領兵北上，但真正的任務不是抵御胡人，而是找到卿松和那個木匣，平安帶回京城。“
蕭懷安躬身領命：“臣定不辱命。“
皇帝又看向卿穆云：“卿姑娘就留在宮中，由皇后照看。那些想害你們的人，手還伸不到后宮來。“
卿穆云想反對，蕭懷安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聽陛下的安排。“
離開御書房后，卿穆云急聲道：“我不能留在這里！我要去找我爹！“
蕭懷安將她拉到僻靜處：“聽著，前世這場戰役我沒參加，但我知道敵軍會在西北山隘設伏。這次我會改變戰術，速戰速決。你留在京城最安全。“
“可...“
“相信我，云兒。“蕭懷安捧起她的臉，“這一世，我不會再死在戰場上。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好嗎？“
卿穆云眼中含淚，卻堅定地點頭：“我等你。但如果你敢食言...“
蕭懷安輕笑，低頭在她額間印下一吻：“不會的。這一世，我們的結局一定會不一樣。“
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四更天。蕭懷安必須回去準備出征了。臨別前，卿穆云將一枚護身符塞進他手中——那是她用路上采集的草藥特制的。
“戴著它，平安回來。“
蕭懷安鄭重地將護身符貼身收好，最后看了卿穆云一眼，轉身走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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