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穆云將最后一件衣裳塞進包袱，手指觸到了藏在夾層中的銀針包——蕭懷安送她的那套。她猶豫片刻，還是將它取了出來，放在桌上。

父親說得對，她與蕭懷安之間隔著的不僅是身份地位，還有二十年前那段血淋淋的往事。即便蕭懷安本人無辜，但蕭遠山手上沾著她鄉親的鮮血，這份仇恨如何能輕易抹去？

窗外，一輪滿月懸在夜空，清冷的月光灑在院子里，為一切蒙上朦朧的銀輝。卿穆云吹滅油燈，和衣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腦海中不斷回放著蕭懷安在太醫院說的那句話——“我心悅卿穆云姑娘，愿娶她為妻“。

“啪嗒“——窗外傳來一聲輕響。

卿穆云警覺地坐起身。聲音來自后院，像是小石子落地的聲響。她輕手輕腳走到窗邊，透過縫隙往外看。

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院墻邊。蕭懷安！

卿穆云捂住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他怎么找到這里的？父親明明特意選了這處偏僻的小院暫住，就是為了避開蕭家的耳目。

蕭懷安抬頭望向她的窗戶，月光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映出一片青紫——顯然他父親的那頓家法不輕。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出來。

卿穆云搖搖頭，指了指屋內——父親就睡在隔壁，稍有動靜就會驚醒。

蕭懷安卻不死心，從懷中取出一張紙，裹著小石子扔了上來。紙團準確地穿過窗縫，落在卿穆云腳邊。

她顫抖著打開紙條，上面只有簡單幾個字：“后巷柳樹下，等你。“

卿穆云咬住下唇。理智告訴她應該燒掉紙條，繼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隨父親離開京城。可心底有個聲音在不斷催促——去見他，至少好好道別。

一刻鐘后，卿穆云輕輕推開后院小門，溜了出去。后巷不遠處的老柳樹下，蕭懷安正倚著樹干等她。見她出現，他眼中瞬間亮起光彩。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卿穆云壓低聲音問道。

蕭懷安微笑：“我派人跟著你們的馬車。“見卿穆云皺眉，他急忙解釋，“不是監視，只是...我怕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卿穆云苦笑，“現在全京城都知道蕭家世子看上一個平民女子，我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

蕭懷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父親把我禁足了，今天才找到機會溜出來。聽說你們要離開京城？“

卿穆云點點頭：“明天一早就走。“

“因為我父親？“

“因為很多事。“卿穆云抬頭看著月亮，避免與他對視，“我們本就不該相識。“

蕭懷安突然抓住她的手：“看著我，云兒。“

這個稱呼讓卿穆云渾身一顫。又是“云兒“——那個她在昏迷中聽到的稱呼。她抬眼看他，月光下蕭懷安的眼神熾熱而堅定。

“我知道你父親告訴了你二十年前的事。“蕭懷安聲音低沉，“我父親確實犯下大錯，但那是戰爭時期的誤判。這些年他一直暗中補償北境的孤兒寡婦...“

“補償？“卿穆云聲音發抖，“一百多條人命，怎么補償？“

蕭懷安沒有辯解，只是握緊她的手：“我不求你現在就原諒，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否定我們之間的一切。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和我父親不一樣。“

卿穆云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的手掌寬厚溫暖，虎口處有一道新鮮的傷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

“你手怎么了？“她忍不住問。

蕭懷安低頭看了看：“翻墻時被瓦片劃的，不礙事。“

醫者本能占了上風，卿穆云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小藥瓶：“伸手。“

蕭懷安乖乖伸出手。卿穆云借著月光為他清理傷口，動作輕柔熟練。當她的指尖無意間擦過他的掌心時，兩人同時一顫，仿佛有電流穿過。

“你還沒告訴我，“卿穆云低著頭，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為什么叫我'云兒'？這個名字...很熟悉。“

蕭懷安呼吸一滯：“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卿穆云疑惑地抬頭。

月光下，蕭懷安的表情復雜難辨，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懼。他深吸一口氣：“云兒，如果我說我們前世就相識相愛，你會相信嗎？“

卿穆云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我死在前世的戰場上，醒來就回到了五年前。“蕭懷安聲音低沉，“前世我們相愛卻沒能在一起，這一世我發誓要改變一切。“

卿穆云后退一步：“你...你在開玩笑？“

“你知道我不是。“蕭懷安向前一步，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想想那些熟悉的感覺，那首《憶故人》的曲子，還有'云兒'這個稱呼...“

卿穆云心跳如鼓。確實，自從遇見蕭懷安，她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但那怎么可能？

“證明給我看。“她聽見自己說。

蕭懷安眼中閃過一絲欣喜：“你左肩后有一顆紅痣，形狀像朵小花。你最喜歡在藥圃里種薄荷，因為喜歡那種清涼的香氣。你第一次為我包扎傷口時，用的是三七粉加冰片...“

卿穆云臉色煞白。這些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就連父親都不知道她肩后的痣。

“還有，“蕭懷安繼續道，“你有時會做一個夢，夢見自己穿著嫁衣在戰場上奔跑，然后...“

“別說了！“卿穆云打斷他，渾身發抖。那個噩夢她從未對人提起過，每次醒來都淚流滿面，卻不知為何如此悲傷。

蕭懷安立刻閉嘴，擔憂地看著她。月光下，卿穆云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震驚和困惑。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他輕聲道，“如果你要我走，我立刻離開。但請別就這樣消失，給我一個找到你的機會。“

卿穆云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心跳。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轉身回家，將這一切當作一場荒誕的夢。可心底有個聲音在不斷吶喊——他說的是真的！

“我...我需要時間思考。“她最終說道，“明天我們還是會離開京城。“

蕭懷安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又堅定起來：“去哪里？“

“北境，青河鎮。“話一出口卿穆云就后悔了。她不該告訴他去向的，可嘴巴卻像有自己的意志。

“等我。“蕭懷安只說這兩個字，卻重若千鈞。

遠處傳來犬吠聲，卿穆云一驚：“我得回去了，父親會發現的。“

蕭懷安點點頭，卻沒有松開她的手：“臨走前，我有東西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后是一枚古樸的玉佩，上面雕刻著云紋，玉質溫潤，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青光。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她臨終前囑咐我交給未來的妻子。“蕭懷安將玉佩放在卿穆云掌心，“無論你信不信我說的前世，請收下它。“

卿穆云想拒絕，可玉佩入手溫潤，仿佛有生命般貼著她的皮膚。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頭——她似乎在哪里見過這枚玉佩。

“我不能...“

“就當是個護身符。“蕭懷安合上她的手指，“北境路途遙遠，我...我會擔心。“

卿穆云最終將玉佩收入袖中，轉身離去前最后看了蕭懷安一眼。月光下，他挺拔如松的身影顯得那么孤獨，又那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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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安剛翻回自家后院墻根，就被兩個侍衛攔住了。

“世子，將軍等您多時了。“侍衛低聲道，不敢抬頭看他。

蕭懷安整了整衣袍，從容地走向書房。該來的總會來。

蕭遠山端坐在書案后，面前攤著一份名冊。見兒子進來，他冷冷道：“跪下。“

蕭懷安撩袍跪下，背脊卻挺得筆直。

“去見那個醫女了？“蕭遠山聲音平靜得可怕。

“是。“

“啪！“蕭遠山一掌拍在案上：“混賬東西！今日皇上特意召見我，問起你的婚事。你可知現在滿朝文武都在看我們蕭家的笑話？“

蕭懷安抬頭：“兒子心悅一人，何來笑話？“

“心悅？“蕭遠山冷笑，“你了解她什么？她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二十年前北境的事，你真以為就這么過去了？“

蕭懷安眼神一凜：“父親是擔心她報復？“

“我什么都不擔心！“蕭遠山突然暴怒，“因為你們根本不可能！明日兵部尚書府上有賞花宴，你必須出席，好好見見李尚書家的千金。“

蕭懷安沉默片刻，突然問道：“父親，當年北境那個村子，真的藏了敵國奸細嗎？“

蕭遠山臉色驟變：“誰跟你說的這些？“

“有沒有？“

“戰時情報有誤...“蕭遠山聲音低了下來，“等發現錯殺，已經晚了。“

蕭懷安閉上眼，胸口一陣絞痛。難怪卿穆云父女如此決絕，一百多條無辜性命啊...

“明日賞花宴，我會去。“他睜開眼，聲音平靜，“但請父親明白，兒子此生非卿穆云不娶。“

蕭遠山瞇起眼睛：“若我以斷絕父子關系相逼呢？“

蕭懷安重重磕了一個頭：“兒子不孝。“

父子對視良久，蕭遠山突然笑了，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好，很好。明日賞花宴后，我們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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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府的賞花宴辦得極盡奢華。后花園中，各色秋菊爭奇斗艷，貴女們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三兩兩聚在花叢間說笑。

蕭懷安面無表情地跟在父親身后，機械地向各位大人行禮。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城外的官道上——這個時辰，卿穆云父女應該已經啟程北上了。

“蕭世子。“一個柔媚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蕭懷安轉身，看見一位身著鵝黃色紗裙的少女正向他行禮。少女容貌姣好，眉目如畫，只是眼中的算計破壞了那份美感。

“李小姐。“蕭懷安禮貌地回禮，卻刻意保持距離。

李小姐卻不以為意，上前一步道：“聽聞世子精通琴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聆聽一曲？“

沒等蕭懷安回答，蕭遠山已經笑著應下：“當然可以。懷安，去為李小姐彈一曲。“

蕭懷安看了父親一眼，沉默地走向涼亭中的古琴。他知道父親在打什么主意——當眾與李家小姐互動，制造兩家有意聯姻的假象。

手指輕撫琴弦，熟悉的旋律自然流淌而出——《憶故人》，那首他為卿穆云創作的曲子。

涼亭周圍很快聚集了不少賓客。李小姐站在最前排，眼中滿是得意，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曲畢，眾人鼓掌。兵部尚書李大人笑著上前：“蕭世子琴藝果然名不虛傳。小女不才，也學了些皮毛，不如合奏一曲？“

這是明顯的撮合。蕭懷安看到父親滿意的眼神，也看到周圍賓客曖昧的笑容。按照常理，他應該順水推舟，給足李家面子。

“抱歉。“蕭懷安站起身，聲音清晰而堅定，“此曲名為《憶故人》，是為我心悅之人所作，不便與他人合奏。“

花園內瞬間安靜下來。李小姐臉色煞白，李尚書則漲紅了臉。

蕭遠山厲聲喝道：“懷安！“

蕭懷安向李尚書深深一揖：“晚輩失禮了。只是晚輩心中已有所屬，不敢耽誤李小姐良緣。“

“好一個'心中已有所屬'！“李尚書冷笑，“蕭將軍，這就是貴府的家教？“

蕭遠山面色鐵青，正要訓斥兒子，忽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

“蕭世子所言不虛，他的確心有所屬。“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身著月白長袍的年輕男子搖著折扇走來。男子面容俊秀，氣度不凡，正是當朝三皇子周景琛。

蕭遠山連忙行禮：“殿下何時來的？老臣有失遠迎。“

三皇子擺擺手：“孤閑來無事，特來賞花。沒想到看到這么一出好戲。“他笑著看向蕭懷安，“蕭世子，你那心上人可是姓卿？“

蕭懷安一怔，隨即點頭：“正是。“

“孤在太醫院有位朋友，對卿姑娘的醫術贊不絕口。“三皇子意味深長地說，“如此才女，難怪蕭世子傾心。“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三皇子這番話，分明是在為蕭懷安撐腰！

李尚書見狀，立刻換了笑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年輕人重情義，是好事啊！“

一場風波就這樣被三皇子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宴席間，蕭懷安找了個機會向三皇子道謝。

“不必謝我。“三皇子壓低聲音，“孤只是好奇，你為何對那卿姑娘如此執著？據孤所知，你們相識不過月余。“

蕭懷安望著遠處的山巒，輕聲道：“有些人，一眼就是一輩子。“

三皇子挑眉：“有意思。那她現在何處？“

“北上途中。“

“北境？“三皇子若有所思，“那里最近不太平，邊境又有胡人騷擾。“

蕭懷安臉色一變：“什么時候的事？“

“昨日剛到的軍報。“三皇子看了他一眼，“怎么，擔心了？“

蕭懷安握緊拳頭。前世這個時候，北境確實爆發過一場小規模沖突，死了十幾個邊境村民。如果卿穆云正好路過...

“殿下，臣有急事，先行告退！“蕭懷安匆匆一禮，轉身就走。

三皇子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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